正文 第五十一章 凱特琳

鼓聲咚、咚、咚,敲得她頭昏腦漲。從大廳底部的樂師樓台上,同時傳來笛子的哭號、長管的顫音、提琴的尖叫和號角的嘶吼,但最讓人煩亂的是這鼓聲,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雜亂不堪的曲調在屋內回蕩,客人們吃喝喧嘩,瓦德·佛雷莫非是個聾子?竟能容忍這麼可怕糟糕的音樂。凱特琳吮著葡萄酒,一邊看鈴鐺響蹦跳著高唱「阿萊莎…阿萊莎」,至少她認為唱的是「阿萊莎」,或許是「狗熊與美少女」也說不定。

外面的雨持續未停,城內的空氣卻愈見窒悶溫熱。大廳壁爐升起熊熊火焰,牆上一排鐵壁台里的火炬燒出絮絮黑煙。更多的熱量由婚宴賓客們所散發,由於人多長凳少,因此每人舉杯時都難免碰到鄰居。

連高台上的擁擠程度也讓凱特琳覺得不適。她坐在萊曼·佛雷爵士和盧斯·波頓中間,受夠了兩個男人的味道。萊曼爵士對飲酒的熱衷,好似全維斯特洛明天就要禁酒似的—一而且喝下去的東西,又統統從腋窩散發了出來。她知道,他用檸檬水洗過澡,但什麼也無法掩蓋如此的穢氣。盧斯·波頓的情況稍好,卻也相去不遠,他不喝葡萄酒或蜜酒,只喝香料甜酒,吃得很少。

對恐怖堡伯爵的胃口貧乏,凱特琳深表同情。婚宴的第一道菜是稀韭菜湯,接著來了青豌豆、洋蔥和甜菜做的色拉、杏仁奶燉河魚、烤鴨、堆成小山狀的碎苦蕪——這道菜還沒上桌就冷掉了、凝結的牛腦花和牛筋。這些東西怎配招待國王呢?凱特琳嘗了點牛腦花,只覺胃裡翻湧。好在羅柏沒有抱怨,一絲不苟地吃著,而弟弟艾德慕的注意力全放在新娘身上。

真想不到,為了蘿絲琳,弟弟願將奔流城到孿河城的一路辛苦完全置之度外。新婚夫婦同盤用餐,同杯飲酒,還不時親熱接吻,而一道道菜還沒端上便先被艾德慕揮開,她不禁回憶起自己成婚時的情景,那時的我比弟弟更緊張。我到底吃過沒?是不是一直都盯著奈德的臉,暗暗嘀咕這莊嚴陌生的北方人?

可憐的蘿絲琳表情卻有些不自然,好似在強顏歡笑。可憐的閨女,新婚之夜,接下來還要鬧洞房,一定像當年的我那麼害怕。羅柏坐在艾茜·佛雷和「美女瓦妲」這兩位佛雷家的閨女中間。「等婚宴開始,希望您不會拒絕和我的女兒們跳舞,」瓦德·佛雷曾說,「就當是安慰一位老人的心靈吧。」如今羅柏履行了身為國王的全部責任,瓦德大人應該感到滿意。之前的成婚儀式上,他跟每個女人都跳過,其中包括艾德慕的新娘和第八任佛雷夫人,寡婦阿蕊麗和盧斯·波頓的老婆「胖子瓦妲」,一臉疙瘩的雙胞胎西拉和撒拉,甚至還與希琳——瓦德大人六歲的小女兒——共舞。凱特琳不知老人是得意洋洋,還是不滿有的孫女沒有輪到被國王邀請的機會。「你的姐妹們跳得真不錯。」她試著對萊曼·佛雷爵士露出笑顏。

「嚇!她們是我的姑媽或堂姐妹。」對方又灌下一大杯,酒水從臉頰直流到鬍鬚里。

無趣的醉漢!凱特琳心想。遲到的佛雷侯爵雖對食物吝嗇,飲料方面卻豐富慷慨。麥酒、葡萄酒和蜜酒就跟城下的河水一樣滔滔不絕。大瓊恩喝得酩酊大醉,他一杯又一杯地拼倒惠倫·佛雷爵士,又對上瓦德大人另一個兒子梅里。凱特琳希望安柏伯爵保持起碼的清醒,但要勸大瓊恩別喝酒,就好比要他別呼吸一樣。

小瓊恩·安柏和羅賓·菲林特坐在羅柏旁邊,與國王之間只隔了艾茜·佛雷和「美女瓦妲」,此二人外加派崔克·梅利斯特及黛西·莫爾蒙均滴酒未沾,因為他們共同組成國王今晚的私人護衛。婚宴不是戰場,但杯盞間難保無意外發生,而國王乃是萬金之軀。凱特琳很滿意這番安排,也很滿意地看到大廳牆上掛滿劍帶。這些可不是用來對付牛腦花的。

「人人都以為我夫君會選擇美女瓦妲。」瓦妲·波頓夫人用蓋過樂聲的尖叫告訴文德爾爵士。胖子瓦妲像個粉紅的圓球,長著水汪汪的藍眼睛、軟塌的黃頭髮和一對巨乳,聲音尖得出奇,難以想像她換上恐怖堡的粉紅色裙服與裘皮斗篷是什麼樣子。「可是呢,祖父大人允諾以新娘等體重的銀子作嫁妝,所以波頓大人就挑了我喲!」她邊笑,肥胖的下巴邊抖,「我比美女瓦妲足足重六石,這回終於體現價值了!我成了波頓夫人,她還是個處女,可憐的傢伙,快滿十九歲了哩!」

恐怖堡伯爵對這番閑話毫無表示。他時而咬咬牛肉,時而喝一湯匙湯,時而用粗短的指頭撕點麵包,但心思顯然沒在飯局上。婚宴開始時,他為瓦德大人兩個孫子的健康向老人敬酒,並保證兩位瓦德在他私生兒子的周全保護下,絕無任何危險。老侯爵眯眼回瞪,嘴唇左右蠕動,凱特琳明白他很清楚其中的威脅。

可是老天,世上竟有如此沉悶的婚宴?她不禁想,直到想起寶貝的珊莎嫁給了小惡魔。聖母慈悲!我的小淑女啊……熱氣、煙霧和雜訊讓她噁心,樓台上那群樂師更是莫名地吵鬧、出奇地不稱職。凱特琳幹了杯中酒,讓侍酒重新滿上。再堅持幾個鐘頭就好。明日此時,羅柏就將率軍出征,前去討伐卡林灣的鐵民。她從中感到幾許欣慰。兒子一定能得勝而回。奈德把他教導得很好,北軍戰無不勝,鐵民又沒了國王。鼓聲咚、咚、咚,鈴鐺響又一次經過面前,但音樂實在太吵,聽不見鈴鐺的響聲。

突然傳來一陣吠叫,兩隻狗為一片碎肉大打出手。它們在地板上翻滾、廝咬和攻擊,人們號叫喝彩。最後有人操起麥酒當頭淋下,才把它們分開。其中一隻跳上高台,看見這濕淋淋的畜生搖晃軀體,將污水抖到三個孫子身上,瓦德大人不由得張開無牙的嘴巴,樂得大笑。

看見它們,凱特琳想起了灰風。羅柏的冰原狼並不在此,因為瓦德大人拒絕放它入廳。「我聽說了,您那隻野獸吃人肉哩,嘿,」老人道,「沒錯,撕開活人的喉嚨。他可不能出現在小蘿絲琳的婚禮上,這裡到處是女人和小孩,都是我的甜甜小親親哩。」

「大人,灰風不會亂來,」羅柏保證,「只要我在場。」

「進城時您也在場,不是嗎?那隻野狼不是照樣攻擊我派去迎接您的孫子?我都聽說了,聽說了,我人雖老,卻不聾哩,嘿。」

」他沒受到傷害——」

「沒受到傷害嗎,陛下?沒有嗎?培提爾從馬上摔下來,摔下來了哩!我從前有個老婆就是這樣沒命的,從馬上摔下來。」他的嘴巴左右蠕動。「呃……好像是個妓女?雜種瓦德的娘?對,我想起來了。她從馬上摔下來,碎了頭骨。嘿,要是您那灰風剛才弄斷了培提爾的脖子怎麼辦?再道歉一次?不行,不行,不行。您是國王——我可沒說您不是——鼎鼎大名的北境之王,嘿,可如今在我屋檐下,由我做主。陛下,您要麼參加婚禮,要麼陪著您的狼,兩者不可兼得。」

聽罷此言,兒子非常生氣,但仍強壓怒火、極盡禮貌地表示接受。假如能與瓦德大人和解,記得他曾告訴她,即便他給我蛆蟲燉烏鴉,我也會欣然接受,並叫他再來一碗。

大瓊恩開始挑戰另一位佛雷家人,這回輪到疙瘩臉培提爾。小夥子已是他第三個對手,到底要喝到幾時?只見安柏爵爺用大手擦擦嘴,站起身來,放聲唱道:「這隻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著毛絨……」他嗓音並不壞,喝高之後有些粗濁而已。不幸的是,樓上的琴師、鼓手和笛手此時卻吹起「春花」,它和「狗熊與美少女」搭配,簡直就是蝸牛配麥粥,風馬牛不相及。連可憐的鈴鐺響也受不了這場表演,捂住耳朵。

盧斯·波頓無疑也屬於不堪忍受的人群,他喃喃念叨了幾句不知所云的詞語,便起身入廁。烏煙瘴氣的大廳里賓客喧囂不止,僕人進進出出。另一場宴會的喧嘩從對岸城堡中傳來,那裡由騎土和下級領主列席參加。瓦德大人把自己的私生子及他們的子孫統統打發到那邊,北方人稱其為「雜種宴會」。當然,此間賓客有的也偷偷溜了過去,想瞧瞧對面是否更有樂子,甚至還有人溜進軍營。佛雷家族提供了充足的葡萄酒、麥酒和蜜酒,以便士兵們為奔流城和孿河城的結合舉杯慶祝。

羅柏揀波頓的空位子坐下。「母親,你別著急,再等幾個小時,這場鬧劇就會落幕。」他壓低聲音,大瓊恩正好唱到少女發叢中的蜂蜜。「黑瓦德的態度總算是好轉了,而艾德慕舅舅似乎對新娘特別滿意。」他傾身越過她,「萊曼爵士?」

萊曼·佛雷爵土眨眨眼睛,「呃,陛下?」

「我軍北上時,希望奧利法能回到我身邊,」國王道,「席間沒見著人,他在那邊用餐嗎?」

「奧利法?」萊曼爵士搖搖頭,「不,不,奧利法,他……他離城辦事去了,有要事在身。」

「明白了,」羅柏若有所思地說。眼見萊曼爵土不再搭話,國王又站起來。「跳舞嗎,母親?」

「謝謝,不用,」她腦子脹痛,根本想不起來,「你還是去找瓦德大人的女兒跳吧。」

「呵呵,是。」兒子聽天由命地笑道。

樂隊表演「鐵槍」,而大瓊恩唱起「風流少年」。兩方好像約好了似的,就是要南轅北轍,破壞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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