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

白樹村,山姆心想;拜託,這裡是白樹村。—他記得白樹村,白樹村在他找到的古老地圖上,北行途中曾經路過;如果這個村子是白樹村,他就知道他們在哪兒了。拜託,這裡一定是白樹村。願望如此強烈,他甚至暫時忘了自己的腳,忘了小腿和後腰上的疼痛,忘了幾乎凍到失去知覺的手指,忘了莫爾蒙總司令、卡斯特、屍鬼和異鬼。白樹村,山姆喃喃祈禱,不管什麼神,願意聽就成。

然而所有野人村莊看起來都很像。一棵巨大的魚梁木生在這個村子中央—但一棵白樹並不代表白樹村,白樹村的魚梁木是否比這棵更大呢? 也許他記錯了。那張長而悲哀的臉刻在蒼白如骨的樹榦上,樹液從它眼睛裡滲出、凝固,仿如紅色的淚水。我們北上時,它看起來是這樣嗎?山姆記不清楚。

樹的周圍矗立著幾幢茅草頂的單房屋子,一棟覆滿苔蘚的木頭長廳,一口石井,一個羊圈…但沒有羊,更沒有人。野人們都去了霜雪之牙,加入曼斯·雷德的隊伍,並帶走了一切東西,除開房屋本身山姆對此感激不盡。夜晚即將來臨,而他終於可以重新睡在屋檐底下。他好疲憊;好像走了半輩子的路,靴子片片脫落,腳上所有的水泡都已破裂,變成老繭,老繭下又起了新的水泡,而腳趾頭開始生凍瘡。

但山姆知道,如果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條。吉莉產後仍然虛弱;還抱著孩子,她比他更需要那匹馬。另外一匹在離開卡斯特堡壘後的第三天就沒了。可憐的傢伙,本采已餓得半死,能支撐這麼久其實是個奇蹟,也許正是山姆的體重壓垮了它罷。他們可以嘗試共騎一匹馬,但他擔心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這胖子最好還是走路。

山姆讓吉莉留在長廳里生火,自己則到附近小屋裡探察一番。她連生火也比他在行,他自己好像從來無法點燃木柴,—次,他試圖用鐵和石頭打出火星,結果卻被自己的匕首割傷。吉莉替他包紮好之後,手指變得僵硬疼痛,比原先更為笨拙。他知道現在是清洗傷口、更換繃帶的時候了,但他害怕看到傷口。況且天氣如此寒冷;他痛恨摘手套。

山姆不知自己能在屋裡找到什麼。也許野人們留下了一點食物,好歹得瞧一瞧。北上途中,瓊恩就被分到任務,搜查白樹村的屋子。在一棟小屋中,山姆聽見黑暗角落裡傳來老鼠沙沙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只有干稻草堆、陳腐的氣味和排煙口下的炭灰。

他回到魚梁木旁,端詳了一會兒那張雕刻的臉。這不是曾經見過的那張臉,他承認,這棵樹不及白樹村那棵一半大。它的紅眼睛裡滲出血色的汁液,他也不記得從前那棵是這樣。但不管怎麼說,山姆笨手笨腳地跪下來。「遠古諸神,請聽我的祈禱。七神是我父親的神祗,但我加入守夜人軍團時,是面對著你們發下誓言的。請幫幫忙吧,我們又冷又餓,很可能還會迷路。我—我不知現在該信仰什麼神,但……假如你們真的存在,請幫幫我們吧,吉莉剛生下一個小嬰兒。」他只能想出這些話。夜色漸濃,魚梁木的樹葉發出輕微的瑟瑟聲,好似上千隻血手在揮舞。瓊恩的神是否聽見了他的祈禱呢?一切都不清楚。

等回到長廳,吉莉已生好了火。她緊靠在火堆旁,敞開獸皮,讓嬰兒在胸口吃奶。他跟大人一樣餓,山姆心想。老婦人們從卡斯特堡壘的地窖里捎出些食物,但現在基本吃光了,而即使在角陵,即使在獵物眾多,手下又有奴僕、獵狗可供驅使的南方家園,山姆也是個沒用的獵手;身處這片空曠無垠的森林,能逮住任何東西的機會自然微乎其微。他試圖在湖泊和半凍的小河裡捅魚,結果不出意料地慘遭失敗。「還要多久,山姆?」吉莉問,「還遠嗎?」

「不太遠。至少不像原來那麼遠。」山姆聳肩卸下包裹,笨拙地坐到地板上,試著盤起腿來。走路使他的背疼到極點,他想倚住一根支撐屋頂的木雕支柱,但火堆卻在長廳中央的排煙口下,衡量之後,還是覺得溫暖甚於舒適,「再過幾天就能到了。」

山姆帶著地圖,但如果這裡不是白樹村,它們根本沒用。我們為繞過這個湖,走得太靠東,他焦慮地想,或者折回來時太靠西了?他開始討厭起湖泊與河流,長城之外沒有渡船和橋樑,逼得你繞行一大圈,或是尋找涉水的淺灘。除此之外,跟隨獵人小徑比掙扎穿越灌木叢容易,繞過山脊比攀爬容易,而長城之外只能選擇後者。唉,假如巴棱或戴文跟我們在一起,現下應該已到了黑城堡,正在大廳里暖腳呢。可惜巴棱死了,而戴文跟葛蘭、憂鬱的艾迪等人一起離開。

長城有三百里長,七百尺高,山姆提醒自己。如果一直往南,遲早會撞見它——而他們確實在往南,至少這點他非常確定。白天根據太陽辨別方向,晴朗的晚上,則可以追隨冰龍星座的尾巴,雖然自另一匹馬死後,他們便很少在夜間行路。就算月圓時分,林子里也太過黑暗,山姆或者最後一匹馬很容易摔斷腿。我們一定已到了很南的地方,一定是的。

但他不確定的是,他們向西或向東偏離了多遠。最終會到達長城,沒錯……也許一天,也許半月,不可能更久,肯定,肯定……但具體到哪兒呢?需要找的是黑城堡的門,一百里格沿線只有那裡可以穿越。

「長城真的像卡斯特說的那麼大嗎?」吉莉問。

「比他說的還大,」山姆試圖讓語氣愉快一些,「大得讓你看不見藏在後面的城堡,而城堡本身就已經夠大了,你會明白的。長城完全由冰築成,城堡則是木石結構,高高的塔樓,深深的地窖,還有壁爐里日夜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碩大長廳。很熱,很暖和,吉莉,熱到你無法相信。」

「我可以站在火堆邊嗎?就我和孩子?不用很久,暖暖身子就好。」

「你想站多久就站多久,還有食物和飲料。溫熱的葡萄酒、一碗洋蔥燉鹿肉,外加哈布剛出爐的麵包,熱得燙手。」山姆摘下手套,在火焰旁活動手指——他很快後悔起自己的舉動,它們本來凍得麻木,隨著知覺恢複,疼痛教他差點哭出來。「弟兄們有時會唱歌,」他說,以便將注意力從指頭的疼痛中轉移,「戴利恩唱得最好,他們因此派他去了東海望。不過能唱的還有霍德和『癩蛤蟆』——他真名陶德,但長得像癩蛤蟆,因此我們這麼叫他。他喜歡唱,可嗓音太糟。」

「你呢?你唱不唱?」吉莉理了理獸皮衣服,將嬰兒換到另一邊乳頭。

山姆臉紅了。「我……我會一些歌,小時候喜歡唱歌,還會跳舞……但父親大人不喜歡我唱歌跳舞,他說如果我想蹦來蹦去,就該拿劍到院子里去蹦。」

「你能唱個南方人的歌嗎?為孩子?」

「如果你喜歡。」山姆想了一會兒,「小時候,每當我和妹妹們上床睡覺時,我們的修士總會唱一首『七神之歌』。」他清清嗓子,輕聲唱道:

天父面容堅毅剛強,

裁決謬誤主持公義,

判定福壽長短高低,

慈祥喜愛小小孩童。

聖母帶來生命之福,

守護照看每位人婦,

她的笑容終斗止戈,

溫柔呵護小小孩童。

戰士屹立敵人之前,

保衛我們南北東西,

手執弓矛盾劍兵器,

看守祚佑小小孩童。

老嫗年邁而又睿智,

預知各人運途未來,

舉起金燈照耀光彩,

指引前路為小小孩童。

鐵匠勤勉日夜操勞,

安排一切井井有條,

鐵鎚風箱,爐火燃燒,

打造世界給小小孩童。

少女舞蹈空中飛揚,

存於戀人欷撤感傷,

微顰教會鳥兒飛翔,

關夢托給小小孩童。

七位神靈將我們創造,

時刻聆聽我們禱告,

閉上眼睛,再無困擾,

諸神照看你,小小孩童。

閉上眼睛,再無煩惱,

諸神照看你,小小孩童。

山姆記得上次跟母親一起唱這首歌是為哄嬰兒迪肯睡覺。父親聽到之後憤怒地闖進來。「我不准你再這樣,」藍道伯爵嚴厲地告誡妻子,「你已用修土這些軟綿綿的歌毀了我一個男孩,還想再毀一個嗎?」然後他望向山姆,「你要唱,就對著你妹妹們唱,不準接近我兒子。」

吉莉的孩子睡著了。他好嬌小,而且安靜得讓山姆有點擔心。這孩子甚至沒名字。他問過吉莉,但她說在孩子兩歲之前取名會帶來厄運。許多孩子都死了。

她將乳頭塞回獸皮裡面。「真好聽,山姆,你唱得真好。」

「你該聽聽戴利恩唱,他的嗓音甜美如蜜酒。」

「卡斯特娶我為妻的那天,我們喝過最甜美的蜜酒。那時還是夏天,沒有這麼冷。」吉莉有些困惑,「你才唱了六個神呀?卡斯特常告訴我們,你們南方人有七個神。」

「七個,」他贊同,「但無人歌頌陌客。」陌客的臉是死亡之臉,提到他,山姆就覺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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