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戴佛斯

艾利斯特伯爵突然抬頭。「有聲音,」他說,「聽見了嗎,戴佛斯?有人來找我們。」

「是『鰻魚』,」戴佛斯道,「晚餐時間差不多到了。」前天晚上,「鰻魚」給他們帶來半個牛肉培根餅,外加一壺蜜酒。想到這些,他的肚子咕咕叫。

「不,不止一個人。」

他說得對。戴佛斯聽到至少兩個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越來越響。他站起身來,走到欄杆旁。

艾利斯特伯爵拂去衣服上的稻草,「國王派人來放我了,或是王后派來的,對,賽麗絲絕不會讓我在這裡爛掉,我畢竟是她伯父啊。」

「鰻魚」手拿一串鑰匙出現在牢房外,亞賽爾·佛羅倫爵士和四個衛兵緊跟在後。他們走到火炬下等「鰻魚」找鑰匙。

「亞賽爾,」艾利斯特伯爵道,「諸神保佑。國王派你來放我?是王后?」

「沒人會放你,叛徒,」亞賽爾爵士說。

艾利斯特伯爵向後畏縮,彷彿被扇了一耳光。「不,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叛徒。你為什麼不聽?只要陛下聽我解釋——」

「鰻魚」把巨大的鐵鑰匙插進鎖里一擰,拉開牢門,生鏽的絞鏈發出尖銳的聲音。「你,」他對戴佛斯說,「過來。」

「去哪兒?」戴佛斯望著亞賽爾爵士,「說實話,爵士,打算燒死我嗎?」

「有人找你。你能走路?」

「能。」戴佛斯跨出牢房。「鰻魚」再度將門關上,艾利斯特伯爵發出一聲沮喪的叫喊。

「拿走火炬,」亞賽爾爵士命令看守,「把叛徒留給黑暗。」

「不,」他哥哥絕望地哀求,「亞賽爾,求求你,別拿走火……諸神慈悲……」

「諸神?大逆不道!只有一位真主……和遠古異神。」亞賽爾爵士迅速打個手勢,一名衛兵連忙從壁台上拔下火炬,帶頭走向樓梯。

「你要帶我去見梅麗珊卓?」戴佛斯問。

「她在場,」亞賽爾爵士說,「她一直在國王身邊。但召見你的是陛下本人。」

戴佛斯抬手摸向胸口,他的幸運符曾裝在小皮袋裡,用皮帶掛著。沒了,他記起來,四節指骨也沒了。但他的雙手仍然夠長,足以掐女人的脖子,他心想,尤其是她那樣的細脖子。

他們成單列向上走,攀登蜿蜒的樓梯。牆壁是粗糙黑石,摸起來涼颼颼的。火炬的光芒在前方照耀,人們的影子於牆上行走。轉第三個彎時,他們經過一道鐵門,走入黑暗,第五個彎時又有一道門。戴佛斯猜想此間已近地表,甚至在地面之上。接下來是扇木門,他們繼續攀登。牆上開了一個個箭孔,但沒有陽光從厚厚的石頭外射進來——現在是黑夜。

等亞賽爾爵士推開一道沉重的鐵門,示意進入時,他的腿已又酸又痛。門的另一邊是高架凌空的石拱橋,通往宏偉的中央塔樓——「石鼓樓」。海風不停穿越支撐橋頂的拱梁,戴佛斯聞到海水的氣息。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肺里填滿清新涼爽。風和水,賜予我力量,他祈禱。下面院子里焚燒著巨大的夜火堆,以對抗長夜中的險惡,後黨人士聚集在它周圍,頌唱讚美他們的紅神。

到達橋中央時,亞賽爾爵士突然停下。他粗率地打個手勢,他的人便全部退開。「要是我的話,會把你和我哥一起燒死,」他告訴戴佛斯,「你倆都是叛徒。」

「你怎麼說都行,但我絕不會背叛史坦尼斯國王。」

「你會的,你想背叛,我從你臉上瞧得出來,也在聖火中看到了這番景象。這是拉赫洛賜予我的能力——正如賜予梅麗珊卓女士——在聖火中預見未來。我看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坐上鐵王座,知道自己該走的路。要做到這些,陛下得讓我當他的首相,以代替我那叛徒兄長。而你,將這麼勸告他。」

原來如此?戴佛斯沒說什麼。

「王后催促他委任我,」亞賽爾爵士續道,「就連你的里斯老朋友、海盜桑恩也這麼說。我和他一起制訂了計畫……陛下卻不肯行動。失敗如靈魂中的黑蠕蟲,啃蝕著他,我們忠心人士應該行動起來。如果你像自己宣稱的那樣是個忠臣,走私者,就應該加入到我們中間。告訴他,我是他唯一合適的首相。假如你這麼做,當我們起航時,我保證讓你有艘新船。」

新船。戴佛斯打量著對方的臉。跟王后一樣,亞賽爾爵士生了佛羅倫家著名的招風耳,耳朵和鼻孔里長出濃密的毛髮,雙下巴底也這兒那兒一簇簇地冒出毛來。他寬鼻突眉,靠得很近的眼睛裡充滿敵意。他寧願燒死我,而不是給我船,話雖這樣講,若我幫他這個忙……

「若你背叛我,」亞賽爾爵士說,「請記住我擔任龍石島代理城主已經很久,衛兵都是我的人。未經國王准許,我也許不能燒死你,但誰說你不會不幸墜樓呢?」他將粗壯的手搭在戴佛斯脖後,把對方推向齊腰高的橋沿,迫使他的臉伸出去,看著下方的院子。「明白嗎?」

「明白。」戴佛斯說。你還說我是叛徒?

亞賽爾爵士放開他。「很好,」他獰笑道,「陛下在等我們,別讓他久等。」

石鼓塔最頂端的寬闊圓形房間名曰「圖桌廳」,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正站在一張碩大的木桌後,桌子雕刻描繪著征服者伊耿時代的維斯特洛,這間屋子正是因此而得名。一個鐵火盆立在國王身邊,其中的炭火閃著橙紅光芒,四扇高大窄窗面向東西南北四方,外面是夜晚的星空。戴佛斯聽見風聲及微弱的水聲。

「陛下,」亞賽爾爵士說,「如您所願,我帶來了洋蔥騎士。」

「我知道了。」史坦尼斯穿灰羊毛外衣,暗紅披風,系一條普通的黑皮帶,上面掛著長劍和匕首,火焰形狀的赤金王冠戴在頭頂。但他的神態讓戴佛斯大吃一驚。比起離開風息堡,航向黑水河,航向那場毀滅之戰時,他彷彿老了十歲,剃短的鬍鬚里遍布灰色毛髮,而體重至少掉了兩磅——他從來就不胖。如今骨頭在皮膚下運動,好像長矛要戳出來,甚至連王冠也顯得太大。他的眼睛成了深陷的藍色凹穴,臉皮底可以看出頭顱的形狀。

然而當他看見戴佛斯,一抹微笑掠過嘴唇。「看來大海把我的鹹魚洋蔥騎士還回來了。」

「是的,陛下。」他知道自己把我關進了黑牢嗎?戴佛斯單膝跪下。

「起來,戴佛斯爵士,」史坦尼斯命令,「我很想念你。我需要聽取諫言,而你從來都會實言相告。因此,老實告訴我——背叛的懲罰是什麼?」

這句話懸在空中。一個可怕的問題,戴佛斯心想,國王要處決他的獄友?還是他自己?國王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背叛的懲罰。「背叛?」良久,他無力地重複。

「否則還能稱之為什麼?否認合法的國王,企圖盜走理應屬於他的王座。我再問你一遍——按照律法,背叛的懲罰是什麼?」

戴佛斯別無選擇,只能回答「死,」他說,「懲罰是死,陛下。」

「歷來如此。我不是……我不是個殘酷的君主,戴佛斯爵土,你了解我,你一直都很了解我。這並非我頒布的法令。歷來如此,自伊耿時代,從世界之初就是如此。戴蒙·黑火、托因兄弟、禿鷹王、哈里士國師……叛徒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連雷妮拉·坦格利安也不例外。她可是老王的女兒和新王的母親,卻也作為叛徒處死,因為試圖篡奪弟弟的王位。這是律法,律法!戴佛斯,不是殘酷。」

「是的,陛下。」他指的不是我。戴佛斯對黑牢里的獄友感到片刻的憐憫。他知道自己應該保持沉默,可是他累了,而且噁心透頂,所以聽見自己說:「陛下,佛羅倫伯爵並非叛徒。」

「走私者,你能有別的稱呼?我讓他當首相,他卻要為自己的飯碗而出賣我的權利,甚至給他們希琳!把我唯一的孩子嫁給亂倫的雜種!」國王的聲音里充滿怒氣。「我兄長有種激發忠誠的天賦,甚至能贏得敵人的擁護。在盛夏廳,他一日內三奏凱歌,生擒格蘭德森伯爵和卡伏侖伯爵,帶迴風息堡,將他們的旗幟當作戰利品掛在大廳。卡伏侖的白鹿旗上沾了點點血漬,而格蘭德森的睡獅紋章幾乎被扯成兩半,但他們情願在旗幟下坐一整夜,跟勞勃喝酒歡宴。他甚至帶他們去打獵。『這些人打算把你交給伊里斯燒死,』我見他們在院子里扔飛斧,就告誡兄長,『你不該把武器交到他們手中。』勞勃聽了只是哈哈大笑。我會把格蘭德森和卡伏侖關進地牢,他把他們當朋友。後來,卡伏侖伯爵為勞勃戰死在楊樹灘,死於藍道·塔利的碎心劍下。格蘭德森則在三叉戟河受傷,一年後不治身亡。我兄長可以贏得人們的愛戴,我似乎只能招致背叛,甚至連我的家族……弟弟,外祖父,族親,姻親……」

「陛下,」亞賽爾爵士說,「我懇求您,給我個證明的機會,並非所有佛羅倫都如此軟弱。」

「亞賽爾爵土要我繼續戰爭,」史坦尼斯國王告訴戴佛斯。「蘭尼斯特家認為我一蹶不振,這能怪誰呢?幾乎所有發誓效忠我的領主都棄我而去,甚至連伊斯蒙伯爵——我的外祖父都向喬佛里屈膝。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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