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艾莉亞

這座小方堡幾乎被荒廢,居住其中的大個子灰騎士也一樣。他老得聽不懂他們的問題,不論問什麼,只會微笑著呢喃:「我守住橋,沒讓梅納德爵士過去。他紅頭髮,脾氣倔,卻無法動搖我。我殺他之前負了六處傷。六處哦!」

幸虧照顧他的學士是個年輕人。老騎士在椅子上漸漸入睡之後,他將大家拉到一邊,「只怕你們是在尋找鬼魂。很久以前,至少有半年,信鴉到這兒來過。上面說貝里伯爵給蘭尼斯特的走狗在神眼湖附近抓住,上了吊。」

「是啊,是給上了吊,但索羅斯在他斷氣之前砍斷繩索,把人又放了下來。」檸檬的鼻子不再紅腫,但癒合時長歪了,使臉看起來不大對稱。「閃電大王他死不了,真的。」

「啊,他似乎也很會隱藏,」學士說,「關於他的行蹤,你們問過樹葉夫人了嗎?」

「我們會去問,」綠鬍子道。

第二天早上,他們穿過城堡後的小石橋繼續上路,詹德利很好奇這是否就是老人口中的橋。沒人知道。「多半是,」幸運傑克說,「沒見別的橋。」

「要是有首歌就好了,」七弦湯姆道,「一首動聽的歌謠,會讓我們知道梅納德爵士乃何許人,為什麼想過橋。若可憐的老萊徹斯特頭腦清醒,留個歌手在身邊,他也許會跟龍騎士一樣出名咧。」

「萊徹斯特大人的兒子們都死在勞勃的起義中,」檸檬咕噥著,「有的參加這一邊,有的加入另一邊,但統統送了命。從此以後,他的腦袋就一直不正常,沒有哪首該死的歌可以改善這種情況。」

「那學士說『樹葉夫人』是什麼意思?」上馬後,艾莉亞問安蓋。

射手笑笑,「等著瞧吧。」

三天之後,他們騎過一株黃桑樹,幸運傑克取下獵號,吹出一種獨特的節奏。餘音尚未消盡,樹上便放下繩梯。「系好馬兒呵,我們上去,」湯姆半唱半白地說。枝杈高處有座隱藏的村落,一座由繩索走道和青苔小屋構成的迷宮,房屋隱藏在紅色和金色的樹葉之牆後。他們被帶到樹葉夫人面前,她是個白髮老嫗,瘦得像竹竿,穿著粗布衣。「秋天了,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她告訴他們,「九天前,十來個狼仔沿著哈佛大道過來搜刮。如果他們抬頭,也許就會發現我們。」

「你沒見過貝里伯爵?」七弦湯姆問。

「他死了,」女人有些作嘔地說,「給魔山逮住,眼睛被一把匕首刺穿。這是一名乞丐幫的兄弟說的,而他有目擊證人。」

「老故事了,而且不真實,」檸檬道,「閃電大王可沒那麼容易死。格雷果爵士也許能挖出他的眼睛,但人不會因此而死。你瞧,傑克不就是例子?」

「嗯,沒錯,」獨眼的幸運傑克說。「我父親好端端就被派柏大人的監察官弔死,我哥渥特則被抓去長城,蘭尼斯特家殺死了我的弟弟們。一隻眼睛,真算不了什麼。」

「你保證他沒死?」女人抓住檸檬的胳膊,「謝謝你,檸檬,這是半年以來我們所得到最好的消息。願戰士守護他和他身邊的紅袍僧。」

第二天晚上,他們在一個被焚毀的村落找到一座焦黑的聖堂作容身之所,此村名叫激舞村。聖堂的鑲鉛玻璃只余碎片,迎接他們的老修士說,劫掠者們甚至奪走了聖母昂貴的長袍、老嫗的鍍金燈籠和天父的銀冠。「他們還砍下少女的乳房,儘管那只是木頭做的,」他繼續傾訴,「黑玉、玉髓和珍珠母制的眼睛也被匕首挖了出來。願聖母寬恕他們。」

「誰幹的?」檸檬斗篷問,「血戲子?」

「不,」老人道,「北方人,崇拜樹木的蠻子。他們說要找弒君者。」

艾莉亞聽到他的話,咬緊了嘴唇。她可以感覺到詹德利的目光,這讓她又羞又憤。

聖堂下有個地窖,十幾個人住在蜘蛛網、樹根和破酒桶之間,他們也都沒貝里·唐德利安的消息,甚至連他們的頭領也不知道——他可是穿著熏黑的甲胄,斗篷上粗粗畫著一道閃電呢。綠鬍子見艾莉亞瞪著他瞧,哈哈大笑,「小松鼠啊,閃電大王他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喲。」

「我才不是松鼠,」她說,「我快十一歲,要當真正的女人了。」

「呵,小心別讓我娶你!」他想撓她的下巴,但艾莉亞把他的笨手給拍開了。

當晚,檸檬和詹德利跟東道主玩牌,而七弦湯姆唱了一支很笨的歌,關於大肚子本恩和總主教的鵝。安蓋讓艾莉亞試他的長弓,但無論她如何咬緊牙關使勁,始終拉不開。「你需要一把輕點的弓,小姐,」雀斑臉的弓箭手說,「若奔流城有風乾木材,也許我可以為你做一把。」

聽見此話,湯姆停止了歌唱。「你真是個小傻瓜,射手,去奔流城只能是討贖金,不會有功夫坐下來制弓的。假如收錢就跑,沒被抓住剝皮,就該謝天謝地。霍斯特公爵在你長鬍子之前就當家啦,土匪毛賊落到他手裡只有被弔死一途。而他兒子……討厭音樂的人不能信任,這是我的口頭禪。」

「他討厭的不是音樂,」檸檬說,「而是你,笨蛋。」

「喏,這就是他荒唐的地方了。那姑娘只想和男人上床,他自己喝醉了辦不了事,也是我的錯嗎?」

檸檬的破鼻子哼了一聲,「把這事編成歌的是你,還是另外哪個愛死自己嗓音的蠢貨?」

「我只唱過一次嘛,」湯姆抗議,「而且誰說那首歌寫的是他?明明就是一條魚!」

「一條軟塌塌的魚,」安蓋嘻嘻笑道。

艾莉亞才不在乎湯姆的笨歌曲。她轉向哈爾溫,「他說贖金是什麼意思?」

「我們急需馬,小姐,還有盔甲、寶劍、盾牌、長矛……所有這些都得用錢去買。對了,還要買種子,凜冬將至啊,記得嗎?」他摸摸她的下巴。「你不是我們頭一個用來討贖金的貴族俘虜,希望也不是最後一個。」

這倒是,艾莉亞明白,古往今來,騎士被俘後就是用來交換贖金的,有些女士也可以。如果羅柏不願付錢呢?她不能打仗,而國王理應將國家置於親屬之上。還有母親大人,她會怎麼說?我闖了這麼多禍,母親還要我嗎?艾莉亞咬緊嘴唇尋思。

第二天,他們騎到一個叫「高尚之心」的地方,那是一座高山,其頂蜂好似能看到半個世界。環繞頂峰的是一圈巨大蒼白的樹墩,原本都為高聳雄壯的魚梁木。艾莉亞和詹德利圍著山頭邊走邊數,一共三十一個,有些大得她可以當床睡。

七弦湯姆告訴她,高尚之心曾是森林之子的聖地,他們的魔法仍在此存留。「睡這兒的人不會受傷害,」歌手道。艾莉亞認為這是真的:這座山好高哦,周圍土地又平坦,敵人決不可能悄悄接近。

湯姆續道,附近百姓都迴避此處,因為傳說有森林之子的鬼魂出沒。當年安達爾人的國王「弒親者」艾瑞格砍倒樹林,殺死了他們,他們一直沒得到安息。艾莉亞卻不怕,她從小就聽說森林之子和安達爾人的故事,自己還當過赫倫堡的鬼魂呢。就小時候吧,她也曾躲進臨冬城的墓窖,在王座上的國王石像間玩城堡遊戲,玩美女與怪獸。

即便如此,入夜之後,她仍舊覺得毛骨悚然。好容易睡著,一陣突來的風雨又將她驚醒,被單被一下子掀掉,旋轉著飛入灌木叢中。她追趕過去時,聽到了說話聲。

篝火餘燼邊,湯姆、檸檬和綠鬍子在跟一個矮小的女人交談。她比艾莉亞還矮一尺,比老奶媽更老,全身佝僂蜷縮,滿是皺褶,倚在一根疙疙瘩瘩的黑拐杖上。她的白髮如此之長,幾乎拖到地面,寒風吹起,頭髮在腦際飛舞,活似一片白雲。她皮膚的顏色更白,好象牛奶,眼睛卻是紅的,從灌木叢中看去很難明辨。「舊神蠢蠢欲動,不讓我安睡,」她聽見那女人說,「我夢見一個胸口戴著燃燒之心的影子殺了一頭金色的雄鹿,是的;我夢見一個沒有臉孔的男人,等在一座搖搖晃晃的索橋上,他的肩頭棲息著一隻淹死的烏鴉,烏鴉翅膀上還掛著海藻;我夢見一條咆哮的河流和一尾雌魚,她漂浮在水面,臉上有紅色的淚痕,但眼睛卻猛然睜開,啊,使我在恐懼中驚醒。我夢到了這些……還有更多。好啦,為報答我的夢,你的禮物呢?」

「夢,」檸檬斗篷咕噥著,「夢頂什麼用?雌魚和淹死的烏鴉?昨晚我也做了夢,在夢中吻了從前認識的一位酒館女郎。你會為此付酬嗎,老太婆?」

「那婆娘早死了,」老婦人嘶叫道,「只有蛆蟲可以吻她。」她轉向七弦湯姆,「我要聽歌,否則就把你們趕走。」

於是歌手開始表演,唱得如此輕柔悲傷,以至於艾莉亞完全忘記了自我。曲調有幾分熟悉。我敢打賭,若珊莎在,就會知道這是什麼歌。姐姐不僅知道所有的歌謠,還會甜美悅耳地唱出來。我只會大聲嚷嚷。

第二天早上,矮小的白髮女人不見了。準備出發時,艾莉亞問七弦湯姆,森林之子是否仍住在高尚之心。歌手咯咯直笑,「你看到她了,對吧?」

「她是鬼魂嗎?」

「鬼魂會抱怨關節痛?不,當然不是,她只是個上年紀的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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