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詹姆

他們在國王大道兩邊各走了兩天,穿越成片焦土,舉目所及,儘是毀壞的農田和莊園,死去的果樹兀立曠野,好似射手的靶子。橋樑被燒,秋雨泛濫,不得不沿河尋找渡口。野狼嚎叫,夜晚鮮活,赤地千里杳無人煙。

在女泉鎮,慕頓大人的紅鮭魚旗依舊在山丘上的城堡頂飛揚,但市鎮本身牆壘已毀,大門砸開,泰半房屋和商店遭到焚燒洗劫。沒有活物,惟幾隻遊盪的野狗,聽到人聲便逃竄無蹤。該鎮因泉池而得名,傳說中傻子佛羅理安正於此地偷看瓊琪和她的姐妹們洗澡,如今池裡塞滿腐爛的屍體,泉水成了又黑又灰又綠的混沌泥湯。

詹姆只消看一眼,便唱起歌來:「春泉池邊啊,五位少女呀……」

「你幹什麼?」布蕾妮質問。

「唱歌。『六女同池』總聽過吧?她們和你一樣,都是羞澀的小姑娘呢。不過比你標緻,這點我敢打賭。」

「安靜,」妞兒道,從眼神看來,好象想將他推進池裡與屍體作伴。

「求求你小聲點,詹姆,」克里奧表弟懇求,「慕頓大人是奔流城的封臣,驚動他可不妙。況且,誰知道在這碎石堆中還有沒別的……」

「怎麼啦?老表,驚動了又怎樣?我倒想瞧瞧這妞兒到底能不能用身上帶的傢伙。」

「不肯安靜的話,此去君臨我只能塞住你的嘴巴,弒君者!」

「啊哈,幫我解開鐐銬,此去君臨我就當啞巴,行了吧?這還不簡單,妞兒。

「布蕾妮!我叫布蕾妮!」三隻烏鴉被她驚嚇,飛入空中。

「沐浴更衣嗎,布蕾妮?」他哈哈大笑。「你是少女,泉水在前,讓我為你擦背服務吧。」從前在凱岩城的童年時代,他常為瑟曦擦背。

妞兒轉開馬腦袋,上路出發。詹姆和克里奧爵士隨其離開女泉鎮的廢墟。行不半里,終於看到幾棵綠樹,詹姆很欣慰。焦土只能讓他想起伊里斯。

「她想走暮谷大道,」克里奧爵士呢喃,「是啊……沿著海岸……比較安全……」

「安全,可是也慢。老表,此去暮谷城,說實話,真不想與你同行。」你是半個蘭尼斯特,卻絲毫沒有老姐的影子。

他再不能忍受和孿生姐姐分離。孩童時代,他們便爬進彼此的床鋪,互相摟抱,睡在一起,打出娘胎起就如此親密。早在老姐春思來潮或他自己性慾萌生之前,他倆就在曠野看公馬和母馬交配,在獸舍看公狗和母狗作愛,然後做同樣的遊戲。曾有一次,母親的侍女發現了他們的行為……他已記不清大人們事後的反應,總之喬安娜夫人嚇得不輕。她遣走侍女,將詹姆的卧室搬到城堡另一邊,並在瑟曦的房間門口加派一名守衛。她警告他們:倘若再犯,便別無選擇,只能通報他們的父親大人。好在這種憂心忡忡的生活沒持續太長,不久後,母親生提利昂時死於難產,如今詹姆連她的面容也不大記得了。

或許,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史塔克們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們將亂倫的故事到處傳揚,所以現在也沒什麼好隱藏。我幹嘛不公開和瑟曦成親,夜夜與她同床呢?龍王們不都兄妹通婚么?數百年來,不論修士、貴族還是百姓,對他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何我們蘭尼斯特就不行?當然,如此一來,喬佛里於法就不能繼承王位,但說穿了,替勞勃贏得江山的是刀劍而已,只要武力夠強,小喬自能保住王位,這和誰生他有何相干?嗯,等我們把那珊莎·史塔克送回到母親身邊,就讓喬佛里迎娶彌賽菈,讓世人都知道,咱們蘭尼斯特卓然不群,像坦格利安,像神

詹姆打定主意,定要歸還珊莎,如果可能,連她妹妹一起還。這當然不是為贏得什麼狗屁榮譽,但眾人皆以為他反覆無常,他卻偏要恪守信誓,感覺多麼美妙!

騎行在一片遭踐踏的麥田裡,穿過一道低矮的石牆,詹姆聽見背後「嗖」地一聲輕響,十幾隻鳥兒展翅騰空。「快伏下!」他大吼,邊把頭緊貼馬脖子。說時遲那時快,飛箭沒入馬臀,坐騎尖叫人立。另幾隻箭飛向前方,克里奧爵士一頭從鞍上栽下,腳還在鐙里,馬則拚命狂奔,牽動佛雷的頭顱和地面碰撞,慘叫聲不絕於耳。

詹姆的老白馬盲目地轉圈,因疼痛而喘氣。他四下搜尋布蕾妮,發現她還在馬上,雖然背上和腿上各中了一箭,但似乎並不在意。她拔出武器,挽個劍花,搜尋弓箭手。「牆後面!」詹姆叫道,努力改變瞎馬的方向。該死的鐐銬,纏住了韁繩,空中又有飛箭之聲。「沖啊!」他猛力踢馬,朝它咆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這匹老苯馬跑起來。他倆衝過麥田,撞斷無數稻穗。詹姆心中暗自惴惴:妞兒得跟緊我,否則教土匪們知道一個毫無武裝,全身鐐銬的人自動上門那可不妙!接著他聽見她沉重的呼吸,「暮臨廳萬歲!」犁馬轟隆跑過,她高聲吶喊,揮舞著長劍,「塔斯萬歲!塔斯萬歲!」

土匪們匆忙射出最後幾隻箭,四散逃竄。媽的,沒種的傢伙,只會放冷箭,騎士一衝鋒就開溜。布蕾妮在牆邊勒馬,等詹姆趕上,敵人已在二十碼外的森林中消失無蹤。「喲喲,你挺愛好和平嘛。」

「他們跑了。」

「沒錯,這是宰殺他們的最好時機。」

她還劍入鞘。「你幹嘛往前沖?」

「弓箭手唄,只要遠遠躲在牆後面射,膽子敢情大,等你迎頭追上去,就非得抱頭鼠竄——因為他們知道被追上的下場。喏,你背上有隻箭,腳上也有一隻,我來處理吧。」

「你?」

「不然還有誰?克里奧表弟的馬想必拿他腦袋當犁使呢。唉,不管怎麼說,我們得找找他,他總歸有蘭尼斯特的血統。」

等找到佛雷,對方腳還在馬鐙里,一隻箭穿了右臂,另一隻射進胸膛,不過致命的是頭顱與地面的碰撞。詹姆伸手試探,頭頂全是血,粘粘地好象糨糊,其中含有片片碎骨。

布蕾妮跪下來,握住他的手。「還很溫暖。」

「很快就涼啦。我要他的馬和衣服,這身跳蚤破布早該換了。」

「他可是你表弟啊。」妞兒震驚地道。

「曾經是,」詹姆同意,「你就別替我惋惜了,咱家的表弟多的是。對了,他的劍我也要,晚上還能幫你守夜呢。」

「不要武器也能守。」她站起來。

「對,綁在樹上守,是吧?嗯,方便我跟土匪作交易,好讓他們砍了你的肥脖子,妞兒。」

「我不會給你武器。還有,我的名字是——」

「——布蕾妮,我不健忘。好啦,我發誓不傷害你還不行?幹嘛像個小姑娘家似地戰戰兢兢呢?」

「你發的誓一錢不值。你也對伊里斯發過誓。」

「這個類比不合適,就我所知,你沒有烹烤活人的興趣。再說,咱倆走這一遭的目的不就是把我平安無恙地送回君臨么?」他蹲在克里奧的屍體旁,開始解劍帶。

「停下,立刻停下,不準再動!」

詹姆厭煩了,厭煩了她的懷疑,厭煩了她的侮辱,厭煩了她彎曲的牙齒,厭煩了她滿是雀斑的寬臉,厭煩了她稀疏軟塌的頭髮。他不管她的命令,徑自用雙手抓住表弟的長劍劍柄,用腿抵住屍體,一下子抽出來。武器出鞘,他不假思索,立刻上舉,挽出一朵迅捷的死亡之花。刀劍相交,「鐺」地一聲,發出令骨頭震顫的巨響。這布蕾妮反應還真快!詹姆笑了,「不錯,妞兒,有兩下子嘛。」

「把劍給我,弒君者。」

「噢,給。」他一躍而起,沖了過去,長劍在手中仿如活物。布蕾妮向後跳開,左右躲避,他則亦步亦趨,不斷攻擊,打得她喘不過氣。兩柄鋼劍,親吻、分開、親吻、分開,詹姆的血液在歌唱,這才是他的生命,惟有戰鬥、惟有死亡的舞蹈,方能令他生機勃勃。我縛著雙手,算是讓了先,這樣妞兒總能招架幾回合,讓我滿足滿足吧?由於鐐銬的關係,他被迫雙手執劍,而此劍的威力和長度又比不上真正的雙手劍。算啦,表弟的劍只配來對付什麼塔斯的布蕾妮。

高高,低低,過頭一擊,他發出暴風驟雨的攻打;左左,右右,回身一斬,飛濺的火花星星點點……上擊,側擊,下斬,不斷前進,不斷壓迫,一步一刺,一撩一步,一步一削,斬,劈,速度,速度,速度……

……直到最後,難以呼吸。他被迫退後,將劍插進土裡,稍事休息。「就一個妞兒而言,」他評價,「你還不錯。」

她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眼睛始終警覺地盯著他。「我不會傷害你,弒君者。」

「嗬嗬!你以為自己能行?」他將長劍高舉過頂,再度發動攻擊,鐵鐐叮噹作響。

詹姆不知道這回持續了多久,好似有幾十分鐘,甚至幾個小時,時間在刀劍交擊中流逝。他將她趕離表弟的屍體,趕過大路,趕進森林。她在不經意間絆到樹根,他以為機會來了,誰料她單膝跪下,頑強抵抗,竟然守得密不透風,卸下一記勢在將人劈成兩半的猛斬之後,又以雷霆之勢開始反擊,漸漸地,站了起來。

舞蹈繼續。他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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