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提利昂

「誰?」他嘶聲叫道。雖然聲音生硬而嘶啞,但至少能說話了。提利昂仍舊發著高燒,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睡了多久?他太虛弱,虛弱得不象話。「誰?」他再次叫喊,試圖大聲一些。火炬的光芒從敞開的大門外溢入,但在卧室里,唯一的光源只是床邊一根快燃盡的蠟燭。

一團黑影緩緩向他走來,他不禁渾身顫抖。這裡是梅葛樓,每個下人都是太后的爪牙,這名來訪者多半是瑟曦派出,前來完成曼登爵士未竟的事業。

對方踱進燭光範圍內,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侏儒蒼白的臉龐,咯咯笑道:「刮鬍子不專心,對吧?」

提利昂摸向那道巨大的傷痕,從左眼直到下巴,穿過殘缺的鼻子。沒長好皮的肉翻在外面,手感暖暖的,「好一把可怕的大剃刀,真的。」

波隆炭黑的頭髮剛剛洗過,筆直地梳在腦後。他穿著柔軟的高筒靴、埕亮的皮衣、鑲小銀片的寬腰帶和淡綠絲絨斗篷,暗灰色羊毛上裝上用亮綠絲線綉著一條燃燒的鎖鏈。

「你上哪兒去了?」提利昂質問對方,「從我送信給你到現在……多半有兩個星期了。」

「只有四天,」傭兵道,「況且我來過兩次,你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才沒死,沒那麼容易屈從於我親愛的老姐。」也許不該說得這樣大聲,但提利昂懶得在意,他打心眼裡清楚瑟曦是操縱曼登爵士的幕後黑手。「你胸前的破玩意兒是什麼?」

波隆咧嘴一笑,「是什麼?我的騎士紋章唄。煙灰底色上一條著火的綠鎖鏈。蒙你父親大人所賜,我如今成了黑水的波隆爵士,小惡魔,你可別忘了我的身份。」

提利昂用手撐著羽毛絨床墊,向後蠕動幾寸,把頭枕起來,「你才不要忘了,騎士身份是誰許下的!」他一點也不喜歡「蒙你父親大人所賜」這句話。泰溫公爵沒有浪費一點時間,前腳把自己兒子從首相塔里扔出來,後腳便頒布冊封,這是給所有人看的信息。「我丟了半個鼻子,你卻當上騎士,諸神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酸酸地感嘆,「我父親親自冊封你的?」

「那怎麼可能?我們這些從絞盤塔倖存的人被交給總主教和御林鐵衛們去打點,先抹油,後拍肩。媽的,只有三個白騎士活下來主持儀式,花了整整半天。」

「我只知道曼登爵士陣亡。」實際上,這可惡的雜種正打算割我喉嚨,卻被波德推進了河裡。「還有誰死了?」

「獵狗,」波隆說,「他其實沒死,逃了。聽金袍子說,他臨陣脫逃,而你代他率隊出擊。」

這可不算我的好主意。皺眉時,結疤的組織緊緊的,他招手示意波隆找椅子坐下。「親愛的老姐把我當蘑菇,扔在這漆黑的地方喂我狗屎吃。波德倒是個好孩子,可他舌頭能打的結比凱岩城還大,況且我對他說的情況一半都不信。我叫他去找傑斯林爵士,他竟回報說他死了!」

「死的哪裡只他一個咧,守軍少說也折了幾千,」波隆坐下來。

「他怎麼死的?」提利昂忙問,突然噁心起來。

「戰鬥正酣時,你姐姐忽命凱特布萊克們把國王接回紅堡——反正我是這樣聽說的。金袍軍看到國王離去,認為自己已遭拋棄,這時鐵手擋在他們前面,命令他們返回崗位。大家都承認拜瓦特做得很好,他們幾乎就要在他的激勵下回頭了,不料斜刺里飛來一箭,正中鐵手頸項。中箭後的他看起來不那麼可怕,所以被人們從馬上拖下來,當場格殺。」

瑟曦欠我的又一筆債。「我外甥,」他說,「喬佛里,他可有遇險?」

「不比別人多,其實比大多數人都少。」

「他受到什麼傷害沒有?帶過戰傷?弄髒頭髮?撞到腳趾?裂開指甲?」

「毫髮無傷。」

「那瑟曦怎能這麼干?我明明警告過她,一旦國王離開便會出現這種狀況。告訴我,現在金袍軍由誰指揮?」

「你父親大人把職位賞給了手下某位西境人,一個叫亞當·馬爾布蘭的騎士。」

多數情形下,金袍子們都會抵制外地人的領導,但亞當·馬爾布蘭爵士真是個英明的選擇。和詹姆一樣,他是那種人們願意心甘情願追隨的人。我失去了都城守備隊。「我派波德去找過夏嘎,可他就是找不著。」

「怪不得他,御林有那麼大,其實石鴉部還在林子里,夏嘎似乎喜歡上了那兒。提魅率灼人部回家了,滿載著戰後從史坦尼斯大營中搶到的東西。倒是齊拉帶著十來個黑耳部民在某天早上返回了臨河門,卻被你父親手下的紅袍衛士趕走,城裡的人在旁歡呼著向他們潑屎。」

忘恩負義。黑耳部曾為了他們浴血奮戰。看來當我吃了葯,無助地躺在床上發夢時,我的血親骨肉們把我的爪牙一根一根地拔了下來。「我叫你來,首先是想讓你去找我老姐。既然她的寶貝兒子在戰鬥中平安無事,那她就不需要人質了。她發過誓,會放了愛拉雅雅——」

「不用勞煩我,她已經放人了。八,九天以前放的,在鞭打之後。」

提利昂用力提提身子,無視那突若其來的肩膀刺痛,「鞭打?」

「他們把她栓在庭院中央的柱子上折磨,然後把血淋林的裸女推出堡門。」

好啊,瑟曦,你等著瞧!提利昂瘋狂地想。橫貫臉頰的傷疤越綳越緊,他腦海里則是關不住的狂怒。沒錯,愛拉雅雅只是個妓女,但她甜美而勇敢,比他見過的所有貴婦人都更心地純潔。提利昂沒碰過她,她只是雪伊的偽裝,可由於他考慮不周,竟讓她為扮演角色付出了慘重代價。「我向老姐保證過,愛拉雅雅發生的任何事都會在托曼身上重演,」他大聲回憶道,覺得自己快要吐了,「我該如何來報復一個年僅八歲的男孩?」可我不做的話,瑟曦就是贏家。

「托曼並不在你手裡,」波隆直率地說,「得知鐵手喪命後,太后立刻派出凱特布萊克們去討回托曼,羅斯比那兒的人沒一個有膽說不。」

又一次打擊,不過也算一點安慰,必須承認,他喜歡托曼。「這些凱特布萊克怎麼回事?按理說該是我們的人,」他煩躁不安地提醒波隆。

「從前是,當時我能付給他們等同於太后方面的酬勞。如今她漲價了,大戰後,和我一樣,奧斯尼和奧斯佛利都當上騎士。諸神才明白這是為什麼,沒人見他們上過戰場。」

我的僱工背叛了我,我的朋友蒙受著災難和恥辱,而我卻一動不動地爛在這兒,提利昂心想,我以為自己贏得了這場該死的戰爭,勝利的滋味就是這樣的嗎?「聽說藍禮的鬼魂顯靈,打敗了史坦尼斯,有這麼回事?」

波隆淺淺一笑,「在絞盤塔上,我只看見旗幟散落戰場,敵人紛紛棄械逃亡,可那些待在食堂或妓院沒出門的傢伙卻活靈活現地吹噓著藍禮公爵殺了這個打敗那個。其實事實本身不難理解,史坦尼斯麾下軍隊中大部分人從前追隨藍禮,所以一當看見他身穿熟悉的亮綠鎧甲出現時便紛紛倒戈。」

他的一切苦苦經營、驚心動魄的出擊、船橋上的血戰、連臉也被砍成兩半,到頭來,竟為一個死人所埋沒——如果藍禮真死了的話。他還想知道別的事,「史坦尼斯如何逃走的?」

「他手下的里斯艦隊泊在海灣內,在你的鐵索後面。眼見戰事不妙,他們便靠到岸邊,儘可能地裝走士兵。據說,到最後敵人互相踐踏、格殺著搶奪上船位置。」

「羅柏·史塔克呢?在這期間,他有何舉動?」

「他手下的狼仔燒殺搶掠,一路打到暮谷城。前陣子,你父親剛分兵給塔利伯爵,命他北上平叛。我本想跟著去,據說他不僅作戰英勇,分配戰利品也十分慷慨。」

失去波隆的思慮成了最後一根稻草。「不。你必須留下來,這是你職責所在,你是首相的侍衛隊長。」

「你不是首相了,」波隆尖刻地提醒他,「你父親才是,媽的,他有自己的衛隊。」

「你為我雇的那些人呢?」

「其中有很多在絞盤塔戰死;剩下的人和你叔叔凱馮爵士結帳之後,便被趕了出去。」

「他可真好心,臨走還記得還錢,」提利昂酸酸地說,「這麼說來,你對金子也沒興趣啰?」

「不他媽的像。」

「好,」提利昂說,「很好,我這兒還需要你。你有曼登·穆爾爵士的消息嗎?」

波隆笑道:「他媽的給活活淹死了。」

「我欠他一筆巨債,不知該怎麼償還。」他摸摸臉上的傷疤,「說真的,我對此人了解不多。」

「他是個死魚眼,穿白袍。除此之外,你還想知道什麼?」

「他的底細,」提利昂道,「從頭到尾。」其實他想要的是曼登爵士為瑟曦效力的證據,但不敢直接說出來。在紅堡里,人人都得學會管住嘴巴,因為牆裡面不僅有老鼠、還有會說話的小小鳥和蜘蛛。「扶我起來,」他說,一邊竭力撐著,「該去見父親了,再不露面可不行。」

「他鐵定會誇你變漂亮了,」波隆嘲弄道。

「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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