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機關算盡無處存身

徐樹錚蟄居上海,雖然心裡不舒服,倒也無可奈何地平靜。他無心訪友,友也很少來訪他。《建國詮真》著完之後,他想把多年的詩稿整理一下--往日,是沈定蘭為他保存的;定蘭病重時都交給妹妹淑佩了。如今也不知還全不全?徐樹錚曾經問過淑佩,淑佩卻搖著頭說:"罷哩罷哩,一部《詮真》就把人折騰個半死,怎麼能又去整理什麼詩稿呢?再說,那些東西全收拾好了,還怕今後沒有時問整理。自己不整理,也會有人整理的。"

徐樹錚倒也老實地聽從她的安排。閑下來,不是臨臨魏碑,就是教淑佩唱唱崑曲。

一日,一個約莫六十歲的細瘦漢子匆匆趕到徐樹錚面前。不曾言語,竟兩手捧著腦袋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徐樹錚驚訝之後,扶起他來,正面瞧瞧,但見長臉黃瘦,皺紋滿布,鼻上的眼鏡也失去了光彩,帽店、長衫,手提赭色小皮箱,雖貧寒卻不失風度。"你......"徐樹錚顯然是記不起此位是何許人了。那人揉擦著縱橫的老淚,才泣不成聲地說:"徐老總,你不認識我了?你該認識我呀!"

徐樹錚眯眼、鎖眉,細思多時,還是記不起來。

"年月並不久遠呀!只怕是咱們的變化都太大了,所以你不認識。"那人不停地擦淚。"當年倪督軍領我到北京去見你,那是何等的風光!咱們在天津也美得很。徐老總,你還讓我當過財政總長呢!夢,真跟夢一樣......"

"你是祝三么?"徐樹錚忽然想起來了:"是天津王郅隆、王祝三?"

"我是王祝三。難得老總還沒有忘記。憑這一點,我得給老總磕個頭。"說著,他真地倒身跪下。

徐樹錚忙去拉他,不住地說:"祝三,你這是幹什麼?風雨飄搖之中,難得一見。你這樣做,不是見外了么?"

王郅隆從地下爬起來,靜靜神,朝椅子上一坐,馬上又站起身來,仍然抽泣著說:"徐老總,我不是對你見外,我是敬仰你的人品,敬仰你的才學和治國安民的本領。我王郅隆平生不會奉承人,可是,我敢說,在今天,能治國安邦的人,除了你徐老總,中國就沒有第二個人了!可是,說回來了。你瞧瞧,黎宋卿、馮華甫、徐卜五、連曹老三這號人都當上了大總統!天地良心,哪個有人王地主之才......"

徐樹錚搖頭嘆息:"祝三,別談這些了,別談這些了。中國還不是一個人盡其才的國度,算咱運氣不好。你好好在這裡休息,我聽說你處境也不順心,咱們好好談談。"

"我到處打聽,千難萬苦來上海找你,也是向你吐吐心事。只有你,才能解開我心裡的鬱悶,所以來找你。"

徐樹錚著人給王郅隆安排了住處,請他洗澡換換衣服,二人這才對面飲起酒來......

王郅隆,天津人,出身小販世家。本來是糧店一個夥計,因為舞弊被開除。沒有正業可做,便在糧行跑活兒。憑著鑽營,買空賣空、投機倒把。發了一筆橫財。他發跡的時候,正趕上軍閥混戰,他認定軍人有勢力,遂一意拉攏軍人,終日花天酒地。這樣,便結交了一批狐朋狗友。有一天,他在三不管大興里天寶班打茶圍,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王郅隆走不脫了,便打算暫住一宿。

說來話巧,隔壁住的一家。正設著牌局。天下大雨。賭徒不夠場了,有人便大聲叫罵起來:"他媽媽的,真霉氣,三缺一就是坐不下來,走又走不了。"

王郅隆問女掌班:"隔壁什麼人?大叫大鬧。"

女掌班笑笑,說:"可是惹不起的人物,你也別問。""我偏要問,不就是幾個賭鬼么!"

"賭鬼也有大小。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么?""憑什麼人,開起局來,就是憑點子算輸贏!""那可不一定。這裡邊有個安徽督軍,就不一定憑點子。"

"你說倪將軍倪嗣沖在這裡賭錢?"

"可不是他!"女掌班有點神秘地說:"賭錢還帶著侍衛哪!"

王郅隆眯起眼睛想想,覺得這不是一般的賭場,賭輸賭贏事小,弄不好掉腦袋。也是王郅隆青皮流氓不怕天,挺挺脖、壯壯膽,競走過去毛遂自薦,加入了牌局。也該著王郅隆到了出頭之日。一蜀完了,足足贏了倪嗣沖四萬元。

倪嗣沖不賴賭場,當時拿出支票,填寫完畢,便交給了王郅隆。王郅隆故意把臉一沉,說了話:"倪將軍,你這是做什麼?小的挹與將軍坐在一張桌上對局,已是三生有幸。這錢,我是萬萬收不導。"

倪嗣沖說:"賭局也是局,局有局規,本來咱們來的就是輸贏,贏了不收,那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王郅隆大方了:"不過是逢場作戲,一笑了之。爹兒我贏了,我要收將軍的錢;明兒我輸了。開不出支票,我不信將乒會斃了我!錢是身外物,朋友才是萬金難買!"

王郅隆這麼一說。倪嗣衝心里樂了:"沒想到賭場也有正人君子!"他忙伸過手,拉著王郅隆說:"王先生丙她,兩弛!小計較明諸,我想約王先生明天重會天寶班!"

"一言為定,恭候大駕!"

王郅隆本是個混盪社會的人。善於巧言逢迎,見風使舵。沒多久,他竟成了督軍的密友。倪嗣沖知道王郅隆糧行出身,有一套精打細算的能耐。回安徽的時候,便把他帶到蚌埠,派他幫辦安武軍的後路糧食。王郅隆有了用武之地。大大地顯了一番身手,干出幾件令倪嗣沖十分滿意的書。

倪嗣沖是皖系的骨幹,他要效忠於段祺瑞、徐樹錚。先是在徐樹錚面前誇王郅隆如何如何好。後來,便把他領到北京,去見徐樹錚。

王郅隆善解人意。口齒伶俐。很受徐樹錚賞識。適巧,正趕上徐樹錚搞安福國會,竟把王郅隆派上一名參議院的議員。內閣改組時。又讓他作了幾天財政總長。王郅隆財多善買。出大錢買天津《大公報》為他個人塗脂。於是。他競成了紅極一時的人物!論起天津的新財閥。除了曹錕的弟弟曹銳之外,便是他王郅隆了。

好夢不長,直皖戰後,段祺瑞一敗塗地。樹倒猢猻散了,王郅隆被營錕列入第一批禍首。從此,他不得不東藏西躲。

徐樹錚盛情款待王郅隆,王郅隆感激涕零!談吐雖然投機,但也不無悲傷。徐樹錚說了他的福建行。王郅隆先罵李厚基。後罵王永泉。徐樹錚說起孫中山,王郅隆馬上說:"老總。你把我送到廣州去吧。我敢說,孫中山是個有本領的人,跟他干有出息。"

徐樹錚沉思片刻說:"投奔孫中山,倒也是一條路。只是,孫中山畢竟是革命黨。咱們只能同他聯合,不能投靠他。"

"這麼說......"王郅隆一時摸不透徐樹錚的思路。

徐樹錚提醒他說:"聯合就是聯合。聯合不是化一。今兒能聯,明兒還能分。再說,合肥是不安心寄人籬下的,你明白嗎?有一天,咱們還得回北京。

"噢!"王郅隆聽了,為之振奮,他馬上端起酒杯,飲了個凈。

"我不想讓你去找誰。"徐樹錚說:"目前的大事是,得想辦法,把你保下來,安全地保下來。有朝一日咱們成立政府,你還得去管財政!"

王郅隆受寵若驚,不知怎麼說才好,只顧點頭,搓著雙手。

徐樹錚又說:"要到那一天,還有一段艱難的路程。祝三呀,上海不平穩哪,中國也不平穩。都不是保險地。我看這樣吧,你先到日本去躲躲,形勢好了再回來。"

"我......"王郅隆張開雙手,顯然是要表明囊中羞澀之意。

徐樹錚微笑搖頭,說:"咱們還沒有窘迫到那種地步。一切都由我來。辦好手續、船票,我送你走。"

王郅隆又說了許許多多感激的活。徐樹錚說:"你別這麼說了,這也不是光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咱們大家。日後還得共同奮鬥呢!"

不久,徐樹錚把王郅隆親自送上船--他本來想為皖系家族留下一個好管家。哪知道王郅隆無壽無福,他到達日本橫濱住下不久,那裡發生了大地震,樓房倒塌,竟把他砸死了。這是後話,不必贅述。

直皖戰後,段祺瑞、徐樹錚被迫離開了北京,曹錕神氣了,他成了"北方霸主。"

有人說:"曹錕胸無大志,有個霸主噹噹就滿足了,所以,得勢之後,他竟然又把黎元洪拉出來當總統。這位曾因"府院之爭"最後被段祺瑞趕下台的總統,重新登極不到半年,曹錕不喜歡他了。"這東西,得勢就變臉。你不想想,我曹仲珊這河裡的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曹錕坐不穩了,他把謀士、參謀找到密室關起門來"策劃對策"。那年月拳頭大的是哥,軍閥們是多以兵力排座次的,好鬥分子自然請曹錕動兵,推下黎元洪。曹錕皺著眉頭想想,未作可否。他在琢磨:"戰爭剛息,兵疲財衰,再打仗,出師無名,同時元氣不足,設若有人趁火打劫,豈不失足為恨!"又有人建議:"何不通過國會,拉些選票,名正言順地頂黃陂出去!然後弄個總統噹噹,大不了花幾個錢。"這個意見使曹錕心情為之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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