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龍旗飄夕陽斜

中國的事情非常奇妙,有時奇妙得連極精明的人都驚訝不已!張勳煞費心,在徐州召開了四次軍事會議,終於決定北上扶帝。就在這時候,那個被張紹軒決定要首先推翻的大總統黎元洪,競以"拱衛京師"為名,明令張勳"率部進京以武力調停府院之爭。"這真是旱天落了一場透稗雨!張勳正好名正言順地揮北上!--黎元洪心神不定呀!段祺瑞的國務總理是被他免了,但是,段祺瑞卻還活在世上,他依然是龐大的皖系軍隊的最權威首領,他果真發難於總統,京師無任何人擋得住。他黎元洪只得束手待斃!黎元洪手中沒有兵呀!北方的兵尚無反段的意向。所以,他不得不把眼光放在張勳的辮子兵身上。這便在中國近代的政治舞台上,演出了一幕鬧劇。

張勳起兵的那一天,徐州城天高氣爽,陽光明媚。九里山格外雄偉,雲龍山更加碧翠,廢黃河的早汛也退縮下去了,只剩下一脈餘波帶著貧瘠和悲凄,汩汩下流。張勳匆匆吃了早餐,便去檢查家人和隨從為他收拾的行裝,他生怕把朝廷賜給他的瓴頂袍褂忘了。"此番進京,必需朝聖,沒有袍帶是不成體統的!"他真想立刻就穿上!中國土地上至今又出現一支莽袍冠帶指揮的軍隊。

張勳坐進北上的專車,心情十分激動。他覺得自己要去做一件平生最偉大的事情,並且能夠一舉成功從此,他張勳便成為可以和人王地主並駕齊驅的人物。他微閃雙目,望著飛馳車外的碧綠田野、星散的村莊和片片樹林,一股留戀之情油然而生:"徐州,我張紹軒得恩於你呀。今日一別,絕不相忘!"他捋著唇邊翹起的八字鬍,真想打起嗓子,好好唱一段孩提時唱過的山歌。

--張勳能有今天,說實話,並不容易:不用說三十年出生入死,就幾大難關,他過的也十分艱難:國民政府成立了,國人誰敢不剪辮子?!他張勳和他的定武軍就是不剪;袁世凱撲滅"二次革命",是張勳先殺進南京城的!他在南京不眨眼地殺人,結果,把日本領事館的官員也給殺了。日本人提抗議,他不得不到日本領事館賠禮、認罪,還付了一筆巨大的賠款。大清朝的隆裕皇后死的時候,他是遺臣中唯一敢發"國喪"唁電的人。今天,他把平生練出的膽略和勇氣都拼上了,他要打倒一個共和國的總統,要把被歷史淹沒的皇上重新扶上龍座,他張勳還不是曠古的英雄!?

他又想到了徐州會議上的那幅黃綾子,他沾沾自喜起來:"當今天下,能與我定武軍並肩的有三人:徐世昌、段祺瑞和王士珍。而今,徐、段的名字都簽在我的綾子上了;王士珍正在北京歡迎我。中國,我是當今的核心人物了!"他喊來他的隨從、要員,在車廂里擺下盛宴,一瓶一瓶地打開"口子酒",終於都醉得如爛泥,途中地方官來拜,他也無法應接。

張勳到了天津,只帶著統領蘇錫麟和幾個隨員,回到德國租界他的住宅--張公館。

長期駐守公館的。是他的原配夫人曹琴。這位曹夫人,也是年近六十歲的人,老誠持重,沉默寡言,不好爭強,從來不願出天津。可是,她的威嚴卻不一般,傭人、侍衛、無不敬佩她。張勳北上的事,早有人向她稟報得一清二楚。張勳和她對面坐下,她便說:"不要去北京了吧!"張勳用種種理由解釋,她卻再不開口。氣得張勳直瞪眼!所以,張勳進北京,只把二太太邵夫人和姨太太王克琴、傅筱翠

帶去。

張勳在公館尚未定神,便有人來報:"段大人段芝泉來拜!"張勳心裡一驚:"這麼快,他就知道了!?"

張勳連忙戴上帽子。匆匆出來迎接段祺瑞。

"老總親臨寒舍,紹軒實不敢當。"張勳站立著說:"原想稍事安排,便登府拜望。"

"我是閑員了。"段祺瑞擺出一副謙虛的姿態說:"你又是老大哥,自然要先來拜的。許久不見,無時不在惦記中......"

段祺瑞慢條斯理。張勳心潮激蕩:他見段祺瑞簡裝輕履,滿面帶笑,昔日那種隔閡,便煙消雲散了。他把段迎到客廳,又把椅子朝段祺瑞靠靠,把傭人獻的香茶往他身邊移了移,這才開口:"芝泉老弟,辛亥之後,國事不安,你我終日顛簸,行跡無定。近來雖共和一統,形勢依然混亂不堪,你我兄弟連個促膝談心的機會也沒有。說實在話,國事令人焦心呀"停了停,他又說:"黃陂做事,太剛愎自用了。彷彿當今天下只有他一人才是真心的憂國憂民。這豈不......"張勳雖然粗魯,有時粗中有細。他說上述那些話時,又想到那幅黃綾子。可是,他還是把"指責黎元洪"的話到嘴邊又收住了,他想聽聽段祺瑞的。"對於黎元洪的品評,若能從他段合肥口中說出,豈不更好!"

張勳估計錯了。

段祺瑞此番匆匆來拜,並非為他"助威",而是揣著另一副心腸。只是,段祺瑞能主動拜客,給張紹軒帶來一種誤解罷了。北洋軍閥中,他段祺瑞得算"老"字輩,除了袁世凱,誰能敢同他相比!何況此人自從做了山東武備學堂總辦起,就再不拜客。此次來拜張勳,並非因為他已被免職,而是"非拜不可!"

段祺瑞呷了一口香茶,還是以緩緩的口氣說:"大哥來了,很好。北京是天心,牽一髮而動全身!國人為此方之動亂,無不憂心忡忡。大哥到了北京,首先要維持治安。這是頂要緊的事。"

張勳聽著,點著頭,心裡還是想:"你那國務總理都被免了,還有心腸想著北方治安。這不是空話么!"

段祺瑞又說:"別的事情么,我想大哥會妥為辦理的。"

張勳糊塗了:"別的什麼事情呢?我北上幹啥?你是知道的,你的代表簽過字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事情?"他把語氣加重了些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芝泉老弟雖暫離公務,那副憂國憂民的心腸,是國人皆知的。紹軒此次蒙閣下大力幫助,方才有勇氣北上。"

段祺瑞一聽此話,感到張勳復辟之心是堅不可動了,便說:"大哥,我有一言想奉勸,不知可以嗎?"

"你我兄弟,有話盡講。"

"保清帝複位的事,還不到時候。即使勉強辦了,就算北京答應了,南方也不一定答應。我看,這事還是慢慢來為好。"段祺瑞不急不緩這麼說。

"啊--!?"張勳堆滿微笑的臉膛,立刻寒了下來。心想:"段芝泉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徐州會議,有你的代表簽的字,墨跡還沒幹,你怎麼又這樣說呢?難道你變了心?"張勳想跟他面對面把話說清楚,但轉念又想:段祺瑞歷來奸滑狡黠,常常聲東擊西,表面是人,背後是鬼。至今,他是不是想腳踏兩隻船?"我不怕,有你代表的字培,想逃你也逃不掉!"張勳只淡淡一笑,說:"盡人事,聽天命吧!"就在段祺瑞拜會張勳的同時,徐樹錚正在急匆匆地拜會總參議員胡嗣瑗。

胡嗣瑗,北洋家族中一個頗會周旋的說客。江西人,張勳的秘書長萬繩杖的同鄉、友好。此人常常走動在各派之間,能和事,也能成事。至今,他閑居在天津。當初,就是他把段祺瑞給馮國璋的信"秘密"送到張勳手上的。現在,徐樹錚來找他,正是為這件事。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了,徐樹錚開門見山地對胡嗣瑗說:"日前,馮華甫有信請嗣公轉給張紹軒,是么?"

胡嗣瑗說:"有這麼回事。"

徐樹錚說:"馮華甫是副總統,辮子軍一日成功了,甫公豈不成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物了么!"

胡嗣瑗明白徐樹錚的來意了。淡淡地一笑,轉守為攻,也咄咄逼人地對徐樹錚說:"是有一封信在張紹軒手中。那是代表合肥轉奉的。倘不是我親手所轉,我真不敢相信合肥會做此事!"

徐樹錚頭皮熱了一下,可是,他馬上轉變聲調說:"這麼說,是副總統被總理利用了!咳,咱們這兩家的事,究竟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一時也說不清楚。當今之計,是你我均有責任排除後患!"

胡嗣瑗暗自笑了:"你徐樹錚也太狂妄了。哪有拿著棍子求人辦事的道理。"他問:"又公,你的意思......"

"當然是支持張紹軒了。"徐樹錚說:"有徐州簽訂的協議在么。"

"這不無話可說了么!"

"不!"徐樹錚說:"果真那樣了,甫公、合肥均極不利。我想......"

"明白點說。"

"咱們要給張紹軒來個暗渡陳倉"!"

胡嗣瑗輕鬆地舒=,一日氣:"小扇子想把那幅黃綾子和那封信給暗渡過來!"他說:"不易呀!張辮子的寶物全在萬公雨手中。那個人謹慎有餘,怕難到手。"

"萬公雨是個極崇拜趙公元帥的人。"徐樹錚說:"嗣公做做小手腳,自然是易如反掌之事。至於說到款項么,當然從天津(即段祺瑞)拿了,何必再驚動南京(指馮國璋)。"

胡嗣瑗也是個不怕錢炙手的人物。聽說有錢,又不需大動干戈,何樂而不為。便說:"只恐少了難打動他!"

徐樹錚也慷慨利索,一邊點頭,一邊拿出一紙四十萬大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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