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大典與隆葬

袁世凱在他居仁堂辦公室樓下的會客室里,同從東北來的張作霖密談許久,有些興奮。但是,張作霖一離去,他卻煩惱起來。煩惱得有些幾發怒,"我怎麼在會客窒里見他呢?"他自問。

自從清皇室讓出中南海。袁世凱以臨時大總統身份從舊居鐵獅子衚衕搬入以後,居仁堂樓上便作了他的居室,樓下是他的辦公室和會客室。可是,這個會客室卻不是會一般的客,而是貴客、密友;居仁堂前院里還有一個會客室,叫"大圓鏡中",那是會一般客人的。張作霖當時的軍職只是個師長,在"大圓鏡中"會他已屬"恩遇"了,袁世凱偏偏破例把他請到居仁堂的會客室。可見對張作霖的"優遇"了。張作霖並不滿足這個"優遇"。談話間,兩眼總是盯住多寶格里的古玩器物;玩物中有一個絨線盒子,盒子里放著四隻打簧金錶,每個表上邊環繞著一個圓珠子,背面還有琺琅燒的人物。張作霖像是入了迷,眼睛死盯著不離開。袁世凱見此情形,心中老大的不快。"張雨亭真沒見過世面!"但轉念又一想:"我就要就大位了。得收攏人心,一件玩物算什麼,送給他!"袁世凱把那個絨線盒子拿出來,送給了張作霖。當張作霖帶著那件玩物離開居仁堂時,袁世凱忽然心疼起來:"張雨亭這樣見財跟紅的人,得勢時他不同代爭天下?"

正是袁世凱為張作霖煩惱時,有人來報:"後院太太們又大鬧起來。請快去看看!"袁世凱的眉頭又增添了幾層皺紋--原來,袁世凱"登極"之前要把家裡每個人加封的,到時候一聲宣詔,即成大禮。誰知這家封卻不順利。首先,這"太子"就難封。袁克定是長子,按說這"太子"位非他莫屬。可是,袁克定小時候玩皮,在彰德曾因騎馬摔壞了一條腿;左手心也因為沒有厚皮而常戴一隻手套。袁世凱說他"六根不全",不能"君臨下天"。打算在老三或老五中確定一個。這件事未了,又出現一個封妃、封嬪的問題。袁世凱除了一個正式的妻子於氏之外,還有九個姨太太,此時四姨太、七姨太雖然已死了。畢竟還有七位。於氏是"正宮娘娘"無人敢爭;那七位,袁世凱想把大、二、三、五封為"妃",六、八、九封為"嬪"。誰知因這事,便大鬧起來。先是六姨太發難,她公開聲稱:"如果不封為妃,我就抱著孩子去彰德,永不進宮!"八、九姨太一見有人帶頭,馬上也說話:"誰都不比誰高,為什麼她們可以封妃。我們偏偏作嬪呢?不要這個嬪了,素性和六姐一起去當尼姑!"

袁世凱趕到內宅的時候,太太們正在大鬧不止。那位素稱管家有才、又倍受袁世凱喜歡的天津楊柳青人五姨太楊氏,想以自己的聲望來作"和事佬",撥開眾姐妹,開了口:"你們別鬧啦,你們都當妃子,愛管我叫什麼就什麼。行不行?"

六姨太平時就不服楊氏的氣,嘴一撇,開了腔:"五姐,你別說風涼話。你懷裡抱著不哭的孩子了。誰不明白,有朝一日,老大一躺下。正位還不是你的。我們算什麼?我們又能做什麼?我們不回彰德又到哪裡去呢?"

袁世凱氣怒廠。他立在妃嬪之中大聲說:"你們都別鬧啦!你們都要回彰德,等著送我的靈柩一塊兒回去吧!"

這場家訌總算暫時平唐,了。

袁世凱畢竟是袁世凱,無論中華大地上颳起什麼風,無論中南海內怎樣爭鬥,也不管段祺瑞、馮國璋等人的眾叛親離,做皇帝的決心是下定了,並且決定1915年12月13日舉行登極大典。

北京城又沸騰了。蕭條的大街小巷,漸漸熱鬧起來。最明顯的,要算當鋪和寄賣店,無論是坐落在繁華鬧市,還是深僻衚衕,幾乎家家門庭若市,生意興隆。許多人對朝服、冠帶發生了濃厚興趣,一股搶購風悄悄興起。小皇帝被趕下台之後,民國成立,共和昌盛,誰也不留戀蟒袍、玉帶和烏紗帽了。哪裡想到袁大總統要當袁皇帝了,那些破爛竟大逢其時!清室可望再起的遺老還有辦法,舊裝猶在,只需從箱中翻出,彈彈灰塵、晒晒太陽便可應付了;那些北洋舊人,革命黨投過來的新貴和一些預感有資格"入閣"的眾生,便愁苦萬分,總不能西裝革履去"朝聖"。做,是來不及了,只好跑當鋪,覓估衣。有些"借賃無門,走投無路"之輩,還到戲班裡去求援。

袁世凱太累了。他就任臨時大總統兩年來,為權為地位為自己的一切挖空心思,能不累嗎?!就任大總統不到一個月,他就忙著下令解散國民黨,開除議員中的革命黨人。他雖然是北洋軍的創始人,北洋軍的首領又都是他的左右心腹,他卻不信任這些人,又成立了由他自己為統帥的陸海軍大元帥辦事處......一樁樁、一件件,哪裡不得他操心!尤其近期更忙:要做皇帝了,皇帝怎麼做?這不難,老祖宗留下了豐富的經驗,取哪一朝哪一代的來用都可以。只是到袁世凱的時候,中國那麼多人對執政黨不感興趣了,不光不看成"至高無上",連他存在都不樂意。最後,一個小皇帝宣統下台的時候,據說光是北京城就放了三天三夜鞭炮。袁世凱在一天夜裡曾在祖宗牌前哭訴說:"既然給了我個皇帝身子,為什麼不早生我二百年?一百年、五十年也好。偏偏把我生在萬民反對皇帝的今天。生不逢時,今後祖宗跟著受累,不能說我無能了!"話是這麼說,皇"帝夢還是不滅。現在,竟然要實現了,袁世凱雖累,心裡別說多樂了。

入夜了。

北京的冬夜是寒冷的,大街小巷很少有人行走。沒有閑人,連叫賣聲也聽不見了。全城靜悄悄、沉寂寂的。

袁世凱在室內緩緩地踱著步子,腦子裡很亂。先是家事,妃嬪授封未定,姨太太們鬧嚷嚷。他雖壓下去了,但立太子的事又出了毛病。長子袁克定聽說老爹不想立他而要在二弟或五弟中選一個,當即就表示:"如果大爺(袁克定不叫袁世凱"爹",改口叫"大爺",即伯父。據說改變稱呼可以長命百歲)要立二弟,我就殺了二弟;要立五弟,我就殺五弟!"以致弄得於氏娘娘跑來對他說:"咱們家要鬧血滴子了!,袁世凱不相信,他罵夫人"胡說!"但他心裡卻涼了半截:"鬧血滴子是可能的。本朝就不乏其人、其事,雍正奪位就是事實。"

室內太悶了,袁世凱走出來,在庭院中,他抬頭看看天。天空濛上一層濃雲,他不覺心裡一沉。星相學告訴過他,歷代帝王登大位時,以晴朗的天空為佳,萬里無雲,星光燦爛,一派旺盛景象。今天,天空連一隻星星也不見。不祥之兆!他站立許久,對於星相似信非信。"隨它去吧,我不能聽天由命,我得自己作主。"他挺胸舒了一口氣,急忙轉回屋裡,坐猶未穩,便呼喚"來人!"

一個侍衛官疾步走進。腳未立定,先喊了聲"主座!"又急忙改口呼"萬歲!"

袁世凱不耐煩地望了他一眼,暗暗罵道:"糊塗東西!主座,是我由大總統向皇帝過渡時稱謂。現在,我要登極、坐大位了,怎麼還叫我主座呢?"他背過身,悶聲悶氣地說:"傳內使監阮忠樞阮大人。"

"內使監?"侍衛官迷惑了,他不知道總統府里何時增設了個"內使監"?

原來這"內使監"是由總統的秘書廳改名的。改名和委任都是袁世凱自定,尚未公諸天下,所以侍衛官不知道。袁世凱見他發獃,心裡明白了。便說:"就是那位新從天津來的阮先生。"

侍衛官應了一聲"是!"便退了出去。

阮忠樞來了,他頗有點慌張。他站在袁世凱面前,一下子連大禮都不知該怎麼行了,也不知如何稱謂好了。大半天,才先行跪叩,然後喊了聲:"陛下......"他想接下去呼"萬歲",袁世凱早開口了:"你我交深,就不必用此大禮了。斗公,明天的事,你知道了吧?大典一罷,自然要公告全國。我想找你來商量一下詔書文稿的事。""陛下,"阮忠樞胸有成竹地說:"我已經將稿子草就了,只待陛下龍目審閱。"

袁世凱笑了:"到底是老文案!"便說:"我知道,你是勝任的。你就念給我聽聽吧。"

阮忠樞清了清嗓門,戴上花鏡,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

"不必這樣起首了吧。"袁世凱急忙搖搖手。

"這......這......"阮忠樞惶恐了:"皇上發詔,不用奉天承運用什麼?歷朝如此,這是綱常規定的。"他不敢越"規",也無能"越"規。

"不必在形式上講究。"袁世凱說:"應該講點實際。中國畢竟是經歷了一場革命。我們--"他本來想說"我們今天的帝國應不同於前朝的帝國。"可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現在的帝國應與前朝的帝國有什麼不同?

阮忠樞領會了他的用心,想迴避過去,便繼續讀下去:......君主立憲,乃國民一致所求,中華帝國皇帝業

經選定,不免會有姦宄違反民意,作祟胡為。現詔示全國,若有人敢反對洪憲皇帝,必加嚴懲不貸!

袁世凱眯著眼睛,聽著,思索著,覺得還"貼切"。不過,在阮忠樞念完之後,他還是說:"就這樣好了。只是,嗯,是不是把詔示全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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