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套利的故事 保羅·薩繆爾森

保羅·薩繆爾森對哈佛大學充滿熱愛,但這種熱愛卻沒有換來同等的回報。25歲時,薩繆爾森在期刊上發表的文章數量已經超過他的年齡數。但哈佛對此似乎並不在意,他們給薩繆爾森安排了一個教經濟學的低薪崗位,獲得終身職位的希望非常渺茫,而薩繆爾森的一個同事由於所謂的身患殘疾而被授予終身職位。實際上只是因為他來自堪薩斯州,而薩繆爾森來自印第安納州的蓋里(Gary)。說白了就是,來自堪薩斯的這個傢伙不是猶太人,而薩繆爾森是。

1940年,薩繆爾森接受麻省理工學院的工作邀約,搬到了3英里外坎布里奇的另一端。有人認為麻省理工學院比哈佛大學低一個檔次。麻省理工學院是一所理工科院校,其經濟學系並不出名,也幾乎沒有培養出幾個經濟學大師或是政壇領袖人物。當時那個年代,常春藤名校通常暗中排斥猶太人。正因為麻省理工學院身處局外,所以願意僱用他這個猶太人,僅僅因為他的聰明才智。

麻省理工學院的技術研究重點與薩繆爾森的天賦完美契合。薩繆爾森把經濟學視作一門數理科學,這在當時是一種非常新穎的想法。從亞當·斯密(Adam Smith)到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大多數時候經濟學只是空談。在哈佛大學,經濟學也只是空談。但在麻省理工學院,薩繆爾森把它當作數學來研究。

薩繆爾森對微分方程的運用像物理學家一樣得心應手。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稱為「定理」,在他的論文中比比皆是。他的演講和出版作品中融入了一種敏銳的智慧,使其與那些偉大但乏味的經濟學家論調迥然不同。薩繆爾森是一位出色的教員。或許當今的經濟學家中沒有人能夠像薩繆爾森那樣在麻省理工學院教育出一批如此出色的追隨者。他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了坎布里奇的範圍。1948年,薩繆爾森運用自己的百科知識和語言天賦為《經濟學入門》課程撰寫了一本教材。

教材的名稱很簡單,就叫《經濟學》,卻成了一本常年暢銷書。薩繆爾森曾說過:「如果我能撰寫國家教科書,就讓那些撰寫法律條款的人趕緊去擬條款吧。」

薩繆爾森是民主黨派。他曾為總統候選人阿德萊·史蒂文森(Adlai Stevenson)和肯尼迪總統做過經濟學輔導。他在肯尼迪執政時期一直是值得信賴的經濟顧問。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薩繆爾森對經濟學領域的影響力已經無人能敵。他幾乎憑一己之力將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系的聲譽提高到與自己齊名。

1950年左右,薩繆爾森開始對認股權證產生了興趣。認股權證是企業發行的一種股票期權,持有認股權證就可以認購企業股份。有些人認為投資認股權證比投資股票更容易賺錢。薩繆爾森花125美元訂閱了一年「RHM認股權證及低價股票調查」資訊,據說該資訊能為顧客提供能夠賺錢的市場信息。薩繆爾森認為他每年只要能大賺一筆就夠了。

但事實證明這項服務並不能讓懶人發家致富。薩繆爾森從暴富失敗的經歷中學到了很多。他推斷如果資訊提供的這些購買認股權證的建議真的奏效,就不會每年只收125美元了。而且這些建議憑什麼要奏效呢?認股權證持有者憑什麼把股權賠錢賣給你呢?

1953年,英國統計學家莫里斯·肯德爾(Maurice Kendall)在倫敦為皇家統計學會(Royal Statistical Society)做報告。雖然報告的受眾是統計學會成員,但報告主題非常接地氣:芝加哥商品市場每周小麥價格(1883~1934年,1915~1929年除外)。肯德爾想知道人們根據歷史信息預測未來小麥價格的準確程度。

肯德爾得出的結論出人意料,他指出根本無法預測小麥價格。他提到小麥的價格隨意波動,「幾乎就像是機會的惡魔每周隨意拿出一個數字,然後加到小麥的現行價格上,以此就決定了下周的小麥價格。」

肯德爾表明股票價格可能也符合這個原理。那些認為可以預測股票市場的人(指的是股票經紀、投資顧問或者投資經理人),其實是在自欺欺人。

肯德爾的言論被冠以「虛無主義」的標籤。有人說他的言論「直擊經濟學的核心」。解構主義認為,經濟學的核心內容就是研究事物的可預測性,而一切事物都一定是可以預測的。

薩繆爾森從一個出席了報告會的朋友那裡聽說了肯德爾的思想。作為一個天生的叛逆者,薩繆爾森對肯德爾的虛無主義感到欣喜。他決定深入驗證一下股票和商品價格不可預測的這種假設。在收到倫納德·吉米·薩維奇(Leonard Jimmie Savage)寄來的明信片後,他更加堅定了研究這個項目的決心。

薩維奇是美國的統計學家,戴著高度近視鏡,喜歡扎領結,當時他正在芝加哥大學任職。薩維奇的出版作品署名都是「倫納德」,但大家都習慣叫他「吉米」。當然大家都知道他的性格和他的姓氏也很一致,因為「savage」在英語中還有「野蠻」之意。在他看來,不認同他的人都是笨蛋。據傳,薩維奇不停地換工作和他總是說同事愚蠢也是有關係的。

1954年的某天,薩維奇正在圖書館書架上找書,偶然看到路易斯·巴舍利耶(Louis Bachelier)寫的一本薄冊子。巴舍利耶在書中提出股票價格的變動是完全隨機的。於是,薩維奇給很多他認為可能對此感興趣的人寄去了明信片,其中就包括薩繆爾森。薩維奇在明信片上寫道:「你聽說過這個傢伙嗎?」

答案是否定的。路易斯·巴舍利耶已經被世界遺忘。1900年,他在《投機理論》一文中提出,股票價格的日常變動從根本上是不可預知的。如果股票價格反映的是企業的一切已知信息以及所有合理推測的話,那麼根據定義,股票價格未來的變動就應該是不可預知的。股票價格不會為了滿足大眾期望就上漲。股票的表現優於人們的預期時,其價格才會上漲。如果表現沒達到人們的預期,價格就會下跌。因此,股票價格受到一連串不可預知的、或好或壞的新聞事件的影響會隨機波動。

這就表明如果一個人購買一隻股票然後立即將其賣掉,那麼他的輸贏概率是相等的。巴舍利耶寫道:「那麼,這個投機者的數學期望值就是0。」

這篇論文只獲得了中等成績。巴舍利耶後來的職業生涯一直默默無聞,人們對他的生活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生於1870年,卒於1964年。薩維奇和(尤其是)薩繆爾森重新發現巴舍利耶的作品,並將其推崇為20世紀經濟學界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時,巴舍利耶已經去世將近10年。

諷刺的是,股票價格的不可預知性同時又使其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被預知——從統計學角度。巴舍利耶堅信股票價格具有隨機遊走性質。這個術語指的是統計學課堂上的一道經典練習題。一個醉漢靠在一根燈柱上睡著了,他時不時醒來隨意向一個方向踉踉蹌蹌走幾步,然後再倒下睡一會兒。這個過程無限重複。那麼,這種毫無目的性的旅程進行多次後,醉漢離燈柱有多遠?

你或許認為答案無從知曉。當然,我們沒辦法給出確切答案,但你至少能夠計算出醉漢離燈柱的平均距離。

假設有一群醉漢都從燈柱出發,然後如上所述進行隨機移動(忽略互相撞到的問題),那麼人群的整體分布將始終以燈柱為中心。那是因為沒有任何因素「推動」亂逛的醉漢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移動。對於他們來說,所有的方向都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群朝著各個方向向外擴散。這與我們熟悉的情況並無二致,當你迷路時,你會漫無目的地徘徊,然後總是趨向於離起點越來越遠。

如果你追蹤某些醉漢的路線,你會發現他們走了很多回頭路,而且移動的軌跡是一個「圈」。最終只有很少幾個醉漢遠離燈柱,因為他們在移動過程中恰好大部分時間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移動的,他們的移動軌跡幾乎是一條直線。由於每次的移動方向都是隨機選擇的,因此不可能像輪盤賭中同一個數字的移動軌跡那樣。

人群離燈柱的平均距離會隨著時間逐漸增加。更確切地說,是平均距離隨著時間的平方根逐漸增加。平均來講,如果一個醉漢移動到離燈柱一個街區的距離所需的時間為1小時,那麼移動2個街區的距離就平均需要4小時,移動3個街區則需要9個小時左右。

很多情況下都會發生隨機遊走。正如我們此前所見,賭徒在概率遊戲中的資金波動也構成了隨機遊走(屬於單向隨機遊走,因為財富值只能向上或向下波動)。賭徒的財富值隨時間偏離原始值越來越遠,最終導致破產。

巴舍利耶寫論文的時候,愛因斯坦正在刻苦鑽研布朗運動,即懸浮在液體中的微觀顆粒的不規則運動。愛因斯坦推測這是微觀顆粒受到看不見的液體分子從各個方向的撞擊而導致的。這些無規則的碰撞導致顆粒發生不規則運動。愛因斯坦在1905年發表了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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