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卷 未濟豈迷津 第5章 汝亦不得保

「回鶻方面,土地遼遠,我唐大舉出師,也無所得,所以目標就可限定在協助回鶻驅走黠嘎斯,光復王庭牙帳上,便遣送靈武朔方軍、夏綏銀天兵軍,還有天德、振武兩軍,四軍中擇選騎兵萬餘,並帶三千羌騎義從,以於咸陽練兵的樞機副使范希朝為帥都統,往北出擊即可。」

韋皋哈哈笑起來,點起頭,然後便問:「那徐泗呢?」

「徐泗武寧軍處於諸直隸行省腹心處,若其暴走四掠,截斷漕運,危害極大,故而不能輕忽,又武寧軍乃剽悍宿兵,過去多立功勛,不可隨意屠戮,希望他們能繼續為朝廷所用,故而……」

「故而必須要宰堂首相為行營都統,一面以武力鎮撫,一面憑藉其威望宣慰,是也不是?」韋皋陡然打斷了高岳,然後他縱聲長笑起來,「沒想到,當初在汴宋一聲令下,殺兩千宣武廊下牙兵及其家眷,連眼睛都不眨下的高太師,居然現在對徐泗的武寧軍如此垂憐,難道不蹊蹺嗎?」

還沒等高岳辯解,韋皋便說:「眾所周知,太師惠聲遍布江淮,淮西淮揚,江西江東,人皆稱呼太師為『高菩薩』、『高彌勒』,又有武毅軍精銳冠蓋天下,太師如此著急平定徐泗,莫非?」

「豈敢,正是因岳久鎮淮揚,小有些威名,所以才急於為朝廷分憂。」高岳侃侃說到。

可韋皋卻絲毫不吃高岳這套,他抄起手,對在場的所有宰相、中書舍人說到:「高相公、高太師所提的方案,非常好。只要陛下和皇太子首肯,那就如此定下,我韋皋絕不敢有絲毫阻擾,只是行營人選、軍隊調集部署,這些是本院的職務,擬定後交付給陛下認可,就十分穩便了。」

「敢問聖人東巡封禪的事?」中書舍人韋執誼忍不住,詢問說。

韋皋搖手說:「此事最終取決於陛下宸衷,我等身為臣下,如何得知?」

然後他頓了一頓,「不過,皋倒是得到個確切的消息,那就是聖主已下詔,賜死王叔文、王伾,長流劉禹錫、柳宗元等。」

言畢,韋皋和劉辟揚長而去。

而宰堂內的人,聽到賜死王叔文後,頓時覺得周體惡寒。

很快,高岳凝眉,獨自立在大明宮光順門下,一動不動。

他要親自對皇帝申訴,「王叔文、王伾乃是朝廷命官,即便陛下不忍見其遭受大戮,暴屍於狗脊嶺或獨樹柳下,特按君臣之禮賜死,然則賜死終究還是死刑,須得先有敕書,交付宰堂審議,再行了斷,豈有……」

金鑾殿內,皇帝早已躺在榻上,無法動彈了,其外的礎台廊柱間,站著的是監國皇太子李純,「高岳也配說這些?當初竇參遭他陷害,於桑乾泉身首異處,死得不明不白,根本不用理會他,這種人爭的不是王叔文和王伾的命,他爭的不過是宰堂權益而已,孤今日就要在他的眼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將王叔文給賜死掉,要是孤連個王叔文都殺不了,日後如何駕馭四海!高岳,你現在已徹底進退無路了,你身為宰相權力再大,威望再高,可只要我控制住皇帝,你留京師是死路,膽敢出逃也是死路,這羅網之周密,饒你是只兇狠老辣的鷹隼,也絕對衝決不出去。」

此刻,霍文澈等十餘名中官,已完全繞開宰堂、金鑾殿,徑自來到了大明宮南面的巡城監牢獄中。

郭鍛和所有子弟,跪在仗院和橫街側處迎接。

獄中的王叔文,滿面胡茬,在聽到中官在柵外,口稱:「因叔文曾為翰林待詔,為聖主親近之臣,故而特寬其斧質之誅,降從盤水之禮,賜自盡。」

王叔文仰起面來,長長呼出口白色的寒氣,對著東南家鄉的方向,鄭重地叩首三下,「阿母,是兒不孝,牽累了你……」

隨即獄門打開,王叔文很沉靜地盤膝坐在地上,被戴上白冠,披上喪服,又用旄毛為帽纓,此所謂「白冠旄纓」是也,接著他起身,走出牢獄,穿過昏暗的土廊,看著面前出口處的光,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

忽然,在他背後,傳來一聲慘嚎,那是王伾發出來的。

一方室內,王叔文進去後,被數名中官勒令坐下。

在他的面前,擺著一盤清水,靜靜平平,「陛下賜我盤水,以示我罪之正,執法之平也。」而後聲響動,王叔文拾起旁邊的劍,看著鋒利的劍刃,「賜死賜死,不在於個死字,而在於個賜,如是謝謝陛下了……」

「我自刎後,可有敕令允許下葬?」王叔文舉劍後,最後詢問面前的中官霍文澈。

「有,許你葬於長安西的宮人斜里。」

「叔文死後,無需下葬,可將叔文屍首放在城門處。」

「為何?」霍文澈冷笑起來。

王叔文正色說到:「由此我靈,便可見李純小兒是如何和我一樣,死無葬身之地的!」

「大膽!」

結果還沒等驚慌失措的中官們訓斥完,王叔文便乾淨利索地將劍刃,刺入到自己的脖頸里。

血,熱騰騰地飛灑出來,染紅了他的白冠和喪服,也紛紛沉入到他面前的盤水當中。

日暮時分,李純將沾滿王叔文和王伾鮮血的兩個水盤,放在浴室殿帷幄前,榻上半身不遂的皇帝李誦,瞪著眼睛,痛苦萬分。

「陛下,離間我們父子之情的小人,已然伏誅自盡了。不過奸人並沒有根絕乾淨,太子太師高岳!就想借著讓你東巡封禪,將你接去關東,像要挾你為旗幟為人質,來危害留在長安監國的我,不過還好,朝中的忠臣已準備調集各路兵馬,以征伐回鶻和徐泗武寧軍的名義,集結在京師中,到時兒就賺太師入宮來,將他給斬掉,從此我唐的社稷江山,便又穩固下來了。」

聽著這話,皇帝絕望地用腦袋,咚咚咚地撞擊著榻角,然後用筆寫了方紙箋,遞給了李純,上面是:

「如此,國亂,汝也不可保。」

「錯,我殺他,正是為了保自己,殺完高岳後,我早晚再除去韋皋,乾綱獨斷,方鎮割據,外敵侵侮,也會在我的手中徹底終結,這不正是祖父和你,欲為而不得的嗎?」

隨著這樣的話語,皇帝驚恐萬分的面龐,被李純的投影迅速遮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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