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亡國 2、弘光朝廷

明朝皇室南渡長江後,暫時遠離了北方的威脅。弘光朝廷獲得喘息之機,開始回顧剛發生的一切。

李自成攻克北京城後,只派兩千名士兵防守山海關,放任其他幾十萬名兵將在北京城享受勝利成果。他手下有一名武將,霸佔了明朝山海關總兵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並對吳三桂的父親嚴刑拷打。吳三桂憤恨不已,放棄了歸順李自成的打算,轉而投降清朝,引領清軍進入山海關。此時的清國,皇太極已過世,掌握實權的是攝政王多爾袞。多爾袞率八旗軍與吳三桂的隊伍合兵,打敗了李自成駐守在山海關的士兵,乘勝開赴北京。李自成聞訊,匆忙舉行登基大典,坐上了皇帝的龍椅。第二天,李自成攜家眷一路向西撤退,長長的車馬隊伍裝載著從皇宮、衙門和官員家中抄掠的金銀寶貝。李自成逃走後,清軍隨之攻入北京城。北京城從明朝落到李自成手中,再轉移到清朝,只用了一個來月。

清軍把李自成趕出北京的消息,讓弘光朝廷上上下下拍手稱快,彷彿清人為自己報了仇。他們仇視李自成遠甚於清朝,因為李自成不僅逼死了崇禎皇帝,還在攻佔洛陽時殺死了弘光皇帝的父親老福王。而清朝呢,不僅替明朝打敗了起義軍,還以最高禮儀標準厚葬了崇禎皇帝,為他建造陵墓,允許明朝官員服喪三天,讓渡江南下的臣子深感欣慰。

弘光朝廷馬上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借虜平寇」,借清朝的力量消滅李自成、張獻忠的起義軍。無論是口碑極好的史可法,還是臭名昭著的馬士英,以及更多的臣子,幾乎一致認可這個辦法。幾番討論後,弘光朝廷的決策大臣主張儘快聯繫吳三桂,爭取清朝的幫助。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多爾袞從李自成手中奪回北京後,並沒有把北京還給明朝的意思,而是在六月直接遷都北京,向西向南進軍,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將河北、山東、山西收入囊中。李自成繼續西撤,只剩下陝西和河南、湖北的一部分,向西南則是佔據四川、與他對峙的張獻忠。清朝奪取了越來越多的土地,不斷收編投降的明朝軍隊和其他漢族士兵,參照明軍的兵制,以綠旗為標誌,將漢軍編為綠營兵,以區別於本族的八旗兵。

弘光朝廷感到了威脅,開始討論新的策略,想反過來聯合李自成的隊伍對付清朝。無奈北方戰場狼煙瀰漫,李自成的大順軍在清軍的猛烈攻擊下已經自顧不暇。

朝中一些明智的官員提出自強策略,勸說朝廷放棄倚賴外人的幻想。

有人上疏認為,李自成的起義軍被清人打敗,看似可喜,其實可怕。南京朝廷應該趁清軍主力仍在陝西,以最快的速度發兵北上,直插黃河流域,從清朝手中奪回山東。 決策大臣擔心收回山東會激怒清朝,招來更猛烈的進攻,沒有採納。

也有人提出倚賴江北四鎮,壯大自身的軍事力量,謀求反擊的機會,也未被採納。 當初,福王能順利登上皇帝的位子,依靠的正是江北四鎮。可是,四鎮的武將擁立皇帝、加官晉爵後,實現了自己的利益,面對現實的困難,根本不願意向北方回擊。

多爾袞掌握了弘光朝廷的保守戰略後,放心地把軍隊主力放在北方,一意對付李自成的起義軍。

眼前的江南,表面上依然一派繁華景象,看不到北方的戰亂,也聽不到北方的哭喊。

清朝雖佔據了北方,但廣闊的南方中東部依然處於明朝皇室的掌握下,尤其是「蘇湖熟,天下足」的江南。如果能保住現有的地盤,以長江天險為屏障,加上江北四鎮作為緩衝,弘光朝廷依然能獨霸一方,甚至北定中原。兩百七十六年前,明朝在南京崛起,一統天下,雖然早在永樂皇帝時就遷都北京,但南京一直作為留都,皇宮規模、城市建制、官僚機構都不減天子氣象。

退一步講,即便不奪回北方,只是劃江而治,像東晉、南宋那樣,守住半壁江山,也可以長治久安。想到南宋,很多人莫名地興奮。五百多年前,異族入侵,宋室南下,「直把杭州作汴州」,用議和的方式換來了和平,也興旺了兩百多年。眼前的一幕,是不是歷史的重演?

其實這是很多人心底的想法,包括弘光皇帝本人、眾多朝臣,以及江南的讀書人。只要能過太平日子,百姓不會介意國家領土有多大,也不會在意都城在南京還是北京。江南百姓花著「弘光通寶」銅錢,彷彿明朝只是繼任了一個新皇帝。

弘光皇帝即位後,馬士英、阮大鋮等人籌划了幾件最重要的大事:一是迎養皇帝的母親;二是遷移皇帝的祖墳;三是防範其他明朝藩王;四是儘快選淑女、生皇子。 至於江北的局勢,他們非常漠然,只是簡單地派出使者與清朝議和。

至於弘光皇帝本人的品行,一如大多數臣子早已知曉的,貪婪、好色、酗酒、暴虐,無一不缺。

弘光皇帝把政務交給馬士英後,自己沉浸于欣賞梨園新劇目。幾個月內,宮中陸續發生了三件疑案,使他更無心關注北方的戰事。三件疑案分別是大悲和尚案、童妃案、北來太子案,史稱「南渡三案」。

簡單來說,三件疑案分別有三個主角,大悲和尚號稱自己是潞王的族人,童姓女子稱自己是福王在河南封過的妃子,北來的太子自稱是從北京逃出來的崇禎皇帝的太子,他們三人相繼投奔弘光皇帝。三人的身份真假難以分辨,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弘光皇帝認定他們都是假的,沒有人敢說他們是真的。弘光皇帝擔心皇位受到威脅,下令將大悲和尚斬首,童妃下獄餓死,崇禎皇帝的太子關入大牢,對外宣稱正徹查真相。

弘光皇帝的獨斷處理,激發了百姓對三人身份真假的強烈好奇心。江南人心騷動,很多人尤其相信從北京逃到南京的太子是真的,甚至有人開始懷疑弘光皇帝是假冒的。

南京的新朝廷組建後,大量徵召官員。一時間,崇禎朝的舊臣、東南的讀書人云集南京。有的人確實志在報國,有的人擔心拒絕出仕會被視為懷有二心,也有不少人想藉此實現寒窗苦讀的目標——做官,國家危難成為他們晉陞的機會。

陳子龍接受了兵科給事中的任命。自從「許都之亂」後,他一直對許都的死心懷愧疚,拒絕了崇禎皇帝的提拔。此刻大敵當前,他以原官起用。他憑藉對兵事的研究,上疏請求訓練水師,加強海舟,堅守長江一線。他向朝廷舉薦了很多人,包括前任尚書鄭三俊、嘉善名士錢栴、錢栴的進士兒子錢默。當弘光皇帝在江南民間選淑女時,其他官員無人吱聲,陳子龍率先反對。他在疏文中不客氣地批評道,君主要復興大業,必須身先士卒,現在國家陷於危難,皇宮內卻歌舞昇平,讓他感到寒心。 他誠懇地建言獻策,希望改善弘光朝廷的政局。

錢栴是浙江嘉善的舉人,是陳子龍和夏允彝的好友,也是侯家的朋友。他受任職方郎中,負責江浙城守。他經過實地考察,撰寫了《城守籌略》一書。他反對大部分官員「借虜平寇」或「借寇平虜」的幻想,主張起義軍和清軍一併打擊。他分析了東晉和南宋的生存經驗,以巨大的篇幅展現了明朝的軍事經驗,從政治上和戰略上探討了眼前的「防禦戰爭」,多是實用的細節,輔以詳細的插圖。他的兒子錢默剛剛去嘉定任縣令,將他的書付印刊刻,分發給他的同僚和江浙各地官府。

徐石麒擔任右都御史,之後升任吏部尚書。吏部為六部之首,徐石麒向朝廷提出了七條整治官場的策略,涉及確定官制、端正士風、嚴明賞罰、消除黨爭等方面。他這樣做,針對的問題之一是弘光朝廷的官場混亂。皇帝之下,宦官、寵臣、外戚、軍鎮的關係錯綜複雜,各為自己謀利益,賣官鬻爵成風。當同僚請徐石麒提拔自己的門生時,徐石麒很驚奇,以前這種事都是私下聊,現在已經堂而皇之地公開談論了。

楊廷樞也接受了任命,擔任翰林檢討,兼兵科給事中。當蘇松巡撫祁彪佳邀請多位鄉紳商議賦稅事宜時,其他人等得不耐煩逐漸散去,只有楊廷樞一直等到祁彪佳出現。 他希望為新朝廷貢獻一己之力,光復明朝的天下。

不過,還是有人拒絕了徵召。

黃淳耀收到錢謙益的信,信中邀請他到南京就職。在他看來,這是束縛人的牢籠。他的父親命令他寫文章祝賀錢謙益陞官,他才寫了一首五言長詩,並拿出珍藏已久的婁堅先生手書的陶淵明《歸去來辭》長卷,一併捎給了錢謙益,表明自己無意仕進的決心。

夏允彝之前去南京與史可法共商恢複大計,聽說南京臣子擁立福王后,他回到了家鄉松江。他接到吏部考功司主事的任命,卻聽到女兒夏淑吉悄悄對他說了一句:「君相失德,東南必敗。大人勿汲汲亂朝,徒取覆沒。」 加上他的母親剛剛去世,丁憂期未滿,他決定不去赴任。同時,夏淑吉在侯家的老家龍江村建了幾所房子,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從未做官的岐曾也拒絕了邀請。他與蘇松巡撫祁彪佳會面時,祁彪佳推薦他入朝為官,他婉言謝絕了。 作為當初簽名驅逐阮大鋮的復社成員之一,他很清楚,如果去南京,面對重新得勢的阮大鋮,必定陷入被動。當他的朋友應邀奔赴南京時,他走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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