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盛世是打出來的 第1654章 紅眼的常建仁

若論玩政治,華夏大地上高人層出不窮。

而自污就是玩政治的終極手段,每當需要玩自污時,當事人多半是讓君王不安。

「組建武學看似艱難,可辦事的那人以後就是武人的親近人,此事犯忌諱,韓琦只能來個自污。你是沒看到,那天韓琦是拎著酒罈子拚命的灌酒啊!」

沈安回想起了那一天,身體不禁抖了一下,「他灌了一罈子酒,還想和某再干一壇,可才將起來就倒了。」

趙頊低頭,「此事吧……」

「你什麼都別說。」沈安非常清楚帝王的尿性,「文官可信?若是可信,先帝為何隔三岔五就更換宰輔?帝王是孤家寡人,可過的這般提心弔膽的……我說,你以後也想如此嗎?」

「不想!」趙頊很清楚這種日子的煎熬,「當初先帝誰都不信,後來堪稱是孤家寡人,病了之後,只有一個公主能去探望,可悲。」

「你以後也好不到哪去!」

權利太大,太甘美,自然會讓人警惕別人的覬覦,所以沈安一直懷疑古往今來的不少帝王都是精神病,至少是被迫害妄想症的重度患者。

看看劉徹吧,那一系列的動作,堪稱是神靈在俯瞰人間,壓根就不相信任何人。

無數帝王為了甘美的權利,不惜把自己變成一個怪物,這種事兒屢見不鮮。

趙頊皺眉道:「我確信自己不會那樣。」

「你沒法確信!」

人總是高估自己,最後把自己抽成了豬頭。

重開武學引得朝中騷亂了一陣,上奏疏自然不可少的。

許多人對於重開武學抱反對態度,原因很簡單,他們認為武人不配讀書。

這種論調漸漸甚囂塵上,就在此時,沈安去了一趟水軍。

第二日,常建仁請見。

朝中紛擾讓趙曙很頭痛,正在想著怎麼壓下去這股子歪風邪氣,常建仁來了。

依舊是瘦骨嶙峋,依舊是看著猥瑣的老鼠眼。

「陛下,臣以為此言大謬。」

常建仁開炮了。

「所謂武人不該讀書,說出這等話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好了,京城許多官員中招。

趙曙心中舒坦,韓琦等人也是暗爽。

他們的地位太高不好罵人,但常建仁可以啊!

關鍵常建仁原先是翰林院的畫師。大哥,大宋的翰林院雖然亂七八糟的,但至少和文化人還是沾邊的。所以你若是敢說常建仁沒資格表態,今日突兀出現在朝堂上的曹佾曹國舅絕壁會給你一巴掌。

能刮下半斤油的一巴掌!

「此言大謬。」

呂誨現在很出彩。

舊黨上次被抽了一下之後,很多人都選擇了蟄伏,只有呂誨依舊不知疲憊的在奔走。按照沈安的話就是『這人是怎麼回事?新政是搶了他家的錢還是讓他不自在了,竟然這般鍥而不捨。』

「武人行軍打仗就是了,讀書作甚?」

仁宗時武學初立,想從軍的學生們就像是久旱逢甘露,可士大夫們給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竟然沒幾個人敢報名。以至於范仲淹建議關門大吉,然後發兵書給想讀武學的學生,讓他們悄然讀書。

注意,是讓他們悄然讀書!

可見當時對武人的打壓有多重。

慶曆年的事兒大家還記憶猶新,所以呂誨的反駁大部分人都沒什麼反應,理所當然的模樣。

常建仁側身看著呂誨,老鼠眼裡全是不解,「敢問呂知雜,下官曾聽聞你說過一番話,人不讀書不知理,呂知雜此言何意?」

呂誨皺眉道:「武人讀書,讀兵書即可,某記得慶曆年間,武學廢除之後,不是發了兵書給那些學生嘛。難道還不夠?」

打壓武人就是政治正確,這是長久以來大宋的國策。常建仁以前沒有深刻體會過這個國策的荒謬之處,此刻卻深深的感到了悲哀。

「下官原先在翰林院,那時下官也人云亦云,對武人多有鄙夷。後來下官去了水軍。」

常建仁的經歷堪稱是傳奇,人人皆知。

「在水軍之中,下官是個新人,必須要勤加操練。」

有幾個官員面露不屑之色,有人甚至笑了起來。

文官進軍中誰去操練?傻子才去。

咱們就是去指揮武人的,讓武人去拚命,咱們學謝安就好了。

比如說打了勝仗,咱們下個棋,淡淡的說一句:賊配軍破敵了?

如此逼格絕對直衝雲霄。

「和下官一起操練的那些將士們……在水裡把肌膚泡的發白,全是皺紋,可卻無人叫苦。第一次出戰時,下官慌亂不堪,最後只知道拎著長刀砍殺,不管不顧……若非是那些袍澤在邊上護著,下官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在和交趾水軍大戰時,有交趾悍卒把火油倒在身上,點火之後猛衝而來……」

眾人的腦海中不禁出現了一個慘烈的畫面:無數艨艟正在捉對廝殺,其中一艘交趾戰船靠近了大宋戰船,一個交趾悍卒點燃了自己,變成了火人。火人撲向大宋戰船,所有人都驚呆了。

「雙方此刻正在膠著,弓箭手無暇,於是此人就上了甲板,就在此時,一個軍士大喊一聲就沖了過去。下官當時眼睜睜的看著他撲倒了那個敵軍,隨後火頭罩住了他,他抱著那個交趾人起身,下官見到他張開嘴吶喊,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最後他看了下官一眼,隨後抱著那個交趾人跌落下去,那一眼……下官記一輩子!」

常建仁走近一步,問道:「敢問呂知雜,這樣的忠勇之士,為何不能讀書?

你定然想說前唐武人的無恥,可那是前唐!」

文武之爭的傷疤就這麼被常建仁給揭開了。

趙曙木然。

呂誨冷冷的道:「以文抑武,這是祖宗規矩!」

常建仁憤怒的道:「可祖宗還說過,為官要清正,為官要為民做主,誰做到了?誰?」

他本是文人,半路從軍,殺戮無數,那些殺戮早已刻入骨髓,此刻被激發出來,眼睛都紅了。

「誰!」他盯著呂誨,「敢問呂知雜,你為大宋做了什麼?」

呂誨淡淡的道:「某為……」

「你為大宋做了什麼?從對西南攻伐以來,你做什麼?」常建仁漲紅著臉,「如今交趾束手,西北平復,你做了什麼?哪怕你只是搖旗吶喊,某也要贊一聲好漢子,可你做了什麼?」

殿內靜悄悄的。

趙曙微微抬頭看著虛空。

韓琦低頭。

宰輔們都在低頭。

在這個安靜的時刻,有人卻在哽咽。

趙曙低頭看去,竟然是陳忠珩。

陳忠珩的身體顫抖著,說道:「陛下,臣當年……臣家鄉大旱,饑民橫行,臣跟隨母親被圍住,那些人要吃了臣……吃人,那就是畜生啊!」

「那些人呢?」

陳忠珩的出身一直很明確,家裡原先有母親,只是母親後來病故,之後幼小的陳忠珩無處可去,也無人收留,最後因為身家清白,被送進了宮中。

「那些人。」陳忠珩木然道:「那些人……臣的娘說,我的肉好吃……臣就看著娘走向了那些饑民……後來有官兵送了些糧食來,臣的娘這才保住了一命。」

絕望!

他抬頭看著呂誨,「呂知雜,大宋這般,你做了什麼?」

沒有人會願意讓自己的孩子進宮當內侍,每一個內侍的身上幾乎都有一個悲慘的故事。

這些故事聽多了,人會發瘋。

實則內侍就是畜生。

從割掉那個東西開始,他們在這個世間就是畜生,沒有誰會把他們當人看。

呂誨低頭。

常建仁怒道:「武人難道也是畜生嗎?」

這個喊聲震動了大宋君臣。

一旦這個喊聲被武人們聽到,反叛的種子就會被種下。

趙曙怒道:「大膽!」

常建仁此刻戾氣纏身,不管不顧的道:「陛下,將士們被壓制多年,早就有了怨氣,如今一個武學竟然也要被欺壓,那還學什麼?不如不學!」

我去!

常建仁竟然發飆了?

大宋帝王的權威比不上漢唐的同行,可也不是隨意就能褻瀆的。

常建仁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他跪下道:「陛下,臣不忿呂知雜的話,臣……」

「什麼?」趙曙盯著他,淡淡的道:「說來朕聽。」

這語氣……呂誨心中微喜,覺得常建仁要倒霉了。

常建仁抬頭,含淚道:「陛下,不能再這麼打壓武人了,否則大宋再無出頭之日!」

「臣在軍中這幾年,看到的是忠心耿耿的將士,不能冷了那些將士們的心啊!」

他用力口頭,呯呯有聲。

趙曙看著他,目光幽幽,「朕……知道了。」

大宋官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