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漢兒當有大丈夫 第0596章 天之子

趙禎的面色微變,有些茫然。

沈安低聲道:「那就是飲鴆止渴。當您覺著精神不好時,當您覺著身體倦怠時,您就會想著服丹,於是漸漸舍不掉……但,官家,臣萬死。臣本少年,被您簡拔為官。幾次惹禍,都是您在包容,旁人臣不管,只希望您……」

沈安在這一刻動了感情,他想起了自己幾次闖禍試探時,趙禎那無奈的模樣。

他的眼睛微紅,說道:「希望您能長壽,臣所言俱是邙山一脈的秘傳……丹藥不可憑,仙道不可憑,服丹後的興奮和飄飄欲仙只是丹藥的刺激,這是在抽骨髓,不可了呀!」

此刻的丹藥和興奮劑差不離,服用了之後精神煥發,身輕如燕,感覺人生巔峰觸手可及……

這種爽感讓人迷戀,趙禎自然不例外。

可沈安卻深知丹藥的危害,並託言邙山醫術來勸誡。

他起身拱手:「臣此乃肺腑之言,官家珍重。」

作為皇帝,趙禎見多了各種恭謹和吹捧,什麼萬歲,什麼千歲,什麼至尊無上,這些吹捧他聽多了,早已麻木。

可今日他卻感受到了沈安的真誠。

所以他的眸色溫和,說道:「我知道了。」

這幾天他一直自稱朕,此刻換了個自稱,曹皇后敏銳的發現了,就對沈安點點頭。

沈安躬身,然後倒退出去。

他在出門前看了趙禎一眼。

這一眼很複雜。

我希望你能長壽,但我卻無法干涉,你也不會聽我的。

若你還要服丹,還要親近女人,那便是……天命!

從王翔質疑開始,沈安只是怒了一下,隨後就全程不搭理此人,走時更是連眼皮子都不朝這邊抬一下。

先前沈安和趙禎說話的聲音很小,王翔沒怎麼聽清,此刻就說道:「官家,您的病情還得要調養。至於沈安,他或許為官出色,但在醫術上,恕臣直言,他只能給臣當個葯童。」

沈安的所謂藝術在他看來就是把戲。

作為一個『專家』,他不能看著一個騙子在宮中橫行。

趙禎歪過頭來看著他。

王翔繼續說道:「他的話聽不得,臣這裡有了新的方子,回頭就讓人煎藥……」

「他說的沒錯。」

王翔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官家……臣回頭就讓人煎藥送來……」

趙禎嘆道:「可是他說的沒錯啊!包括丹藥,他說的都對。」

王翔皺眉道:「官家,病情不可耽誤,您不該聽他的。」

趙禎的眼中多了些笑意,在這個孤獨的皇城中,難得有人流露了真感情,讓他覺得有些新奇,也有些感動。

所以他很認真地說道:「他把朕的病情說的一點都不差,並給出了辦法……」

王翔的表情瞬間就僵住了。

我才說他的話不能聽啊!

趙禎微笑道:「朕的命……這便是天命,你且去。」

王翔低頭,惱火的道:「官家,此事……難道臣說的癥狀不對嗎?」

趙禎淡淡的道:「錯了大半。」

帝王的身體和精神反應怎會全數告訴旁人?

朕是天之子。天之子的身體和精神能軟弱嗎?劉邦病重時不肯就醫,就是不肯把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狀況讓別人知道。

朕是天之子,死便死了,但尊嚴永存!

趙禎擺擺手,「全數出去。」

王翔心中不甘,卻沒法。

曹皇后帶頭出去,陳忠珩目視趙禎,想留下,可卻沒得到回應,只得懨懨的在最後出了寢宮,並親手關上門。

房門被關上,頓時就多了昏暗。

趙禎緩緩撐著坐起來,喘息了幾下,看著空中的光柱,喃喃的道:「服丹……不服丹朕就沒了精氣神,奈何。朕是帝王,那種軟弱卻不是帝王該有的。」

他在床頭摸索著,摸出了一個小瓷瓶。

小瓷瓶打開,傾倒了一下,一枚紅色的丹藥就落入了趙禎的手心之中。

他看著自己的手心,說道:「老了,紋路都深了許多。」

他猛地揚手,把手蓋在嘴上,隨後閉上眼睛。

「朕此刻卻知道了漢高祖的心情。」

他仰頭吞咽了一下,隨後陷入了沉寂……

……

王崇年在外面等候著,見沈安出來就悄然現身。

「忌諱!」

沈安不知道趙仲鍼在想什麼,但卻覺得這樣不妥。

王崇年說道:「近期宮中有些動靜不對,小郎君讓某告訴您,外面若是有異動,要小心,宮中您別擔心,他能……」

王崇年揮了一下手,頃刻間那雙大眼睛裡的很傻很天真都沒了,全是陰狠。

「某知道了。」

沈安盯著他,低聲道:「看好他,莫要讓他行險,若是有功,此後少不得你的好處。」

王崇年的眼睛一下就充盈了笑意,很單純,很歡樂的那種。

他笑道:「某辦事,您放心。」

沈安出了皇城,坐在邊上的小攤吃了鍋貼,還誇讚了小販的手藝好。

他牽著馬緩緩而行,身後的聞小種在看著左右。

幾個轉向後,榆林巷就在前方。

這裡人多了些,沈安習慣性的靠著右邊走,在想著趙禎的事兒。

這位帝王看似仁慈,可骨子裡的執拗卻讓人無奈。

十二歲時他就失去了父親。哪怕那位父親再荒唐,可也庇護了他。

隨後劉娥垂簾聽政,威壓大宋。這個女人的手腕不得了,幾番運作之後,朝政全歸己手。

彼時她甚至敢逾制穿著帝王服飾,估摸著是有些躍躍欲試,隔著幾百年和那位武曌惺惺相惜。

那時有臣子勸進,讓她學武曌故事,改朝換代。

可她最終還是沒有跨出那一步,於是後世就說她有呂武之才,卻無呂武之惡。

所謂呂,就是劉邦的妻子呂雉,這位也是差點顛覆了大漢的猛人。至於武曌就更不必說了,直接改朝換代,臨朝稱帝。

雖然是皇帝,可頭頂上有這麼一位『母后』,趙禎的日子就和小透明一樣,可憐巴巴的。

那十餘年下來,基本上就奠定了趙禎的性格。

他仁慈,但卻善於猜忌,把祖輩的制衡之術玩的爐火純青。從朝堂到軍中,制衡無處不在,然後……官吏多如牛毛,多到養不起的程度。

他不相信宰輔,所以隔一陣子就會換人。比如說文彥博的滾蛋,實則他是在旁觀,並默許。

老文,你乾的時間太長了,下野吧,免得朕晚上睡不著。

他甚至連枕邊人都不相信,莫名其妙的說曹皇后謀逆,由此曹皇后不敢在他生病時接近……

這是個敏感到了極點的帝王,很可憐。

他坐擁大宋,卻被宰輔們壓制。

他有後宮無數,卻夜不能寐,擔心誰會謀害了自己。

唯有那位張貴妃才是他心頭的硃砂痣,余者都是牆上的蚊子血。

仁慈和猜忌並存,這就是趙禎。

沈安有些擔心,他不知道趙禎的身體會如何,但卻擔心趙曙父子在宮中的境遇。

按照趙仲鍼的說法,宮中有人在準備要幹些什麼。

「郎君!」

沈安正在想著這些事,身後的聞小種低喝一聲,人就沖了上來。

他的右手在袖口裡動了一下,短刃在手。

對面低頭衝來了一個矮瘦男子,他的右手已經從袖口裡伸了出來,寒芒閃動間,他抬起頭來,眼中多了猙獰。

沈安微微皺眉,卻沒有慌張。

聞小種沖了過去,右手揮動。

叮的一聲之後,矮瘦男子的右手多了一道血線,旋即短刃落地。

聞小種的右手露了出來,短刃神奇的消失了。

矮瘦男子面色大變,剛想轉身,聞小種的手就勾住了他的肩膀,不知怎麼弄的,矮瘦男子竟然寸步難行。

沈安冷笑道:「帶回家去。」

沈家的前院堆放雜物的屋子裡,矮瘦男子被五花大綁,嘴也被堵住了。

「別讓後院的聽到。」

沈安出了房間,聞小種就開始用刑了。

「嗚……」

裡面傳來了慘叫,就像是孩子的頑劣呼叫。

慘叫聲連綿不絕,讓人驚訝。

陳洛在邊上糾結的道:「郎君,能讓人的慘叫不停,這個是本事,小人不及他。」

拷問是一門手藝,沈家以前的手法太過粗糙,如今多了聞小種,這活算是有人負責了。

「官人……」

卧槽!

沈安抬頭就看到了楊卓雪過來,就笑道:「可是有事?」

他迎了過去,身後傳來了痛苦的悶哼聲。

楊卓雪好奇地問道:「官人,誰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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