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紅毛狗

為了我們無法入睡的美麗的晚上,

那些晚上各處尋找,望得遠,打獵輕鬆,技巧嫻熟!

為了那新鮮的氣息在露水離去之前的拂曉!

為了透過霧靄快速向前,那些被獵人追趕的獵物嚇得東躲西藏!

為了那大公鹿最後插翅難逃、決一死戰,一直呼喊的是我們的同伴,

為了晚上的驚險打獵和瘋狂捕殺!

為了白天能夠踏實地在獸穴洞口眯一小會兒,

殺戮,我們繼續去殺戮。

嗚噢!嗚噢!

那是在以前的叢林變化為村莊之後,莫格里認為自己的幸福生活就此開始了。他一直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因為自己欠的債終於還清了。他的朋友似乎整個叢林都有,就是有時候有點兒害怕他。他不知不覺中從一個獸群變成另一個獸群,儘管沒有其他四個同伴的幫助跟陪伴,他也能夠用他自己的所見所聞編出許多許多的故事,並且他的每一個故事都能講夠得跟現在這個差不多一樣長。所以,對於他是怎樣遇到曼德拉的那頭瘋象這個問題,你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的,那頭瘋象弄死了正拉著一車銀幣前去往政府財政部的二十頭公牛,硬幣撒得滿地都是,金光一閃一閃的。你不會知道他是怎樣在整個漆黑漫長的夜晚,能夠在北方的大沼澤地跟鱷魚雅克拉搏鬥,並且還把那頭獸背部鱗甲上面的剝皮刀也折斷了;也不清楚他是怎樣找到那把掛在一個被野豬頂死的人的脖子上的那把更長的新刀,更不明白他又是如何跟著那頭野豬並且殺死了它,應該說是公平地付了那把刀應有的價錢;還有一次,不知道他如何在大饑荒中遭到遷移的鹿的追趕,差一點兒就被那群瘋狂奔跑的鹿群踩死;他又是如何默默地將掉進一個有尖木樁的坑底部的哈蒂救起;在那件事之後,第二天,他自己又是如何落入一個被人精心設計的捕豹機關,這時哈蒂又有什麼能耐能夠將它頭頂上的粗木欄杆撞得破碎;還有,最後他又是如何在大沼澤里擠到野牛的奶以及又是如何……

然而,每一次我們一定得講一個完整的故事。比如狼爸爸和狼媽媽都死了,莫格里不顧一切將一塊大圓石頭滾到他們的洞穴門口,並且還為他們大聲歌唱了《死亡曲》。已經十分蒼老的巴盧,身子骨都僵硬了,就連之前筋如鋼、肌如鐵的巴希拉,也在不知不覺中在捕殺獵物的過程中動作不如往常敏銳了。年邁的阿克拉,他身上的毛已經從灰色變成了乳白色;他瘦骨嶙峋,走起路來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他就像是由一塊塊木頭搭建而成的。為他打獵的是莫格里。但是還有那些幼狼,通俗地說就是散夥兒了,前屬於西奧尼狼群的狼孩兒們,一個個茁壯地成長起來了,數目也明顯地增加了,現在他們已有四十隻左右,因為他們沒有了掌管他們的頭領,當他們五歲了的時候,他們的聲音微微變洪亮了,腳也脫了毛;這時,對於他們來說,阿克拉應該將他們聚集到一起,遵紀守法,要有一個首領統率,那才算得上是合格的「自由獸」。

莫格里充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說明了一些問題,當然,就像他所說的那樣,他也已經嘗到了苦的滋味,並且他還沒有忘記「那棵他吃了苦果子的樹」。現在,法奧,就是法奧納(他父親是阿克拉當頭兒的時候灰兄弟特拉克)的兒子,終於奮力爭到了令狼矚目的狼群領導位置,按照「叢林法律」,那些往日的呼喚聲和歌聲得有一次在星光之下響起,為了懷舊、回憶,莫格里來到了會議岩。他決定最後說幾句話。狼群中的每一位成員一直等到他講完,然後莫格里坐到了法奧上方的岩石上、阿克拉的旁邊。懷念那些打獵好、睡覺好的日子。因為陌生者不敢闖入那屬於莫格里他們獸民的叢林,所以他們很安然。

幼狼們茁壯成長,並且帶來了很多很多的幼崽。因為莫格里總要去參加一次「過目」活動的會議,同時他也總會回想起那頭黑豹將一個光溜溜的棕色人娃娃帶進狼群的那個夜晚,和那一聲聲悠長悠長的呼喊——「仔細瞧瞧,仔細看看,狼群諸君」,這一系列的話讓他的心跳得更加厲害。除此之外,他還會和他那其他四個狼兄弟跑到很遠的叢林去,讓對方嘗嘗、摸摸、看看和領悟一下新鮮、好奇的東西。

在一天下午黃昏的時候,他不急不忙地小跑著穿過山地,並且將他獵殺的半隻公鹿帶給阿克拉,那其他四個狼兄弟也慢跑著跟在他的後面,偶爾打打鬥斗,也許他們是因為活著而高興得互相翻滾著。就在這時,莫格里聽見了一聲可怕的叫喊。自從謝爾汗肆虐的可怕日子過去之後,他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那種令人膽寒的叫聲。在叢林中他們管那叫「瞰」,確切地說,就好像是豺狗發出的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吼叫,興許是當豺狗正跟在一隻老虎後面捕獵或是正在進行一場大宰殺的時候才會發出那樣可怕的尖叫。設想一下,加入你能想像出的一種仇恨、勝利、恐懼和絕望交織在一起的那種現象,其中還夾雜著含有敵意的一瞥,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那「嗷嗷」聲反反覆復,一起一落,振動著,顫抖著,四隻遠遠地穿過韋根加河的狼頓時果斷停住前進的腳步,全身的毛豎立起來,低聲地吼叫著。這時莫格里嘗試著用手去摸他的刀,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又忍住了,鮮血湧上了他的臉,瞬間他眉頭緊皺。

他說:「不會有一個帶條紋的傢伙敢在這兒捕殺吧。」

「這不是那個『先人』的叫聲,」灰兄弟說,「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大規模的獵殺。聽!」

那可怕的叫聲又起,彷彿一半嗚咽、一半咯咯地叫,於是莫格里深深吸了口氣,就像是可怕的豺狗也長了人類最柔軟的嘴唇,莫格里向會議岩跑去,一路上超過了狼群中所有匆忙往前趕的狼。法奧和阿克拉依然都在岩石上,他們下方坐著狼群中其他的狼,個個精神高度集中。但是狼媽媽和狼崽子們都因為害怕或者其他原因跑進了他們的洞穴,因為聽到惡嚎時,可不是剛剛出世的弱小動物外出的時候。在黑暗之中,除了韋根加河汩汩的流水聲和吹過樹梢的微微的清風,他們似乎什麼都聽不見,突然,從河面上又快速地傳來了一聲狼的呼喊。那不是「狼群」中的狼,是一隻孤獨的狼,因為狼群全被莫格里聚集在岩石這兒。那叫喊的音調由簡單的嚎叫聲變成了一聲長長的、絕望的連續吠叫——「野狗」,那聲音說 「野狗!野狗!野狗!」他們也彷彿聽見了疲憊的腳步踏過了高高的岩石,緊接著,一隻骨瘦如柴的狼撲進了他們的狼圈之中,並且喘著粗氣,然後躺倒在莫格里腳旁,一道道血痕明顯地出現在他身體的兩側,他的右前爪殘疾了,下巴上都是從嘴裡吐出來的白沫。

「祝打獵順利!你是誰的屬下?」法奧高聲地問。

「祝打獵順利!我是溫托拉。」趴在地上的闖入者回答道。他剛剛說話的意思是:他是一隻獨來獨往的狼,也就是所謂的孤狼,也許他就是在某個單獨的洞穴里,養活著他自己、他的妻子和小狼崽,像南方的許多狼都是這樣。在這裡,溫托拉也是一個「群外獸」的意思,更通俗地說,就是一個遊離於任何群體之外的動物。這時,他的喘氣聲更加急促,莫格里他們也應該能看見由於他心臟的跳動使得他前後顫動。

「是什麼動物遷徙?」法奧突然問了一句,因為法奧知道這是在「嗷嗷」的可怕的喊聲之後,所有叢林動物都想要問的問題。

「野狗,是德堪的野狗——紅毛狗,他就是殺手!他們從南方遷徙到北方來,說德堪已經空了,而且他們一路上在拚命地殺戮其他動物。當月亮還是新月的時候,我還有四個家眷,是五口之家,我的那口子和我的三個狼崽。她總是教他們在長草的平原上捕食,容易躲起來攻擊公鹿,我們生活在曠野的動物大多都這樣做。」

「午夜,我似乎還聽見他們在一起,一路邊走邊跟在後面,到春風拂面的時候,我發現他們已經全都倒在草地上,都僵硬了,四個啊,自由的獸民們,當月亮還是新月的時候,他們還是四個呢。然後,我尋著我親人的血跡找去,發現了野狗。」

莫格里連忙問:「有多少只?」這時狼的喉嚨里發出了特別低沉的吼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當中有三個不想再獵殺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最終他們像追趕公鹿一樣地對我群追不舍,然後拚命攻擊我的三條腿。你們看看吧,我自由的獸民們!」

他伸出自己的前腳,那上面全是黑色的血,血肉模糊。他身體下方的一側被咬得很厲害,他的喉嚨也好像破了,被鋒利的牙撕咬過。

「吃吧。」阿克拉看著莫格裏手裡帶給他的公鹿肉,抬起頭說道。「群外獸」一下子撲到了肉上。

「這不會浪費的,」他消除了最初的那種飢餓感之後,低聲下氣地說,「給我點力氣,自由的獸民們,我也能獵殺了。因為我的窩已經空了,在這個新月的時候,它還是滿滿當當的呢,血債還沒償還。」

法奧聽見了一種「咔咔」的響聲,那是「群外獸」的牙在咬一塊大腿骨時發出來的,然後法奧讚賞地發出咕嚕聲。

他說:「我們將需要那樣的嘴,野狗們有狗崽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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