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白海豹

啊,聽話,我的孩子。天色已晚,

黑漆漆的海面上,閃爍著墨綠色的光芒。

波濤滾滾,如絮絮低語般起伏。

月亮正低頭看我們入眠。

你枕著柔軟的浪花,隨波浪起伏。

啊,長著鰭的小傢伙累了,睡吧,

沒有風暴的侵擾,沒有鯊魚的追趕,

在柔軟的大海懷抱里安然入睡吧!

事情發生在幾年前的諾瓦斯托西納。這個地方在遙遠的白令海上的聖保羅島上,又叫東北岬。故事講述者的是一隻名叫利默欣的冬鷦鷯,一陣風把它刮到了一艘開往日本的輪船的帆纜上。我當時在那艘船上,把它救了下來,並把它帶回我的船艙,給它取暖,喂它進食,直到它恢複體力飛回聖保羅島。它脾氣很古怪,但卻是一隻誠實的小鳥。

不到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去諾瓦斯托西納的。但,因為那裡的海灘是世界上最適合海豹居住的地方,因此夏天裡,從寒冷的灰濛濛的大海去那裡的海豹一下子就有幾十萬隻,那裡是海豹們的天堂。

西卡奇也知道這一點,因此,每年春天,無論他在什麼地方,總是徑直游向那裡,像一艘魚雷艇那樣。為了佔領離海最近的岩石——那是一塊絕佳的地盤——他不惜耗費一個月與他的同伴通過打架奪取。

西卡奇是一頭超過十五歲的巨大的灰色海豹,肩胛上長著又長又密的鬃毛,露著長長的惡狠狠的犬牙。他能用前肢的闊鰭支撐著身子站直,離地面能有四英尺高;如果有人敢而且能稱他的體重,估計他能有七百磅。他渾身布滿了傷疤,那是多次惡戰的勳章。可他還是蠢蠢欲動,隨時發動新的戰鬥。

他經常存心歪著頭,做出一副不敢正眼看他的對手的樣子,接著他就會迅速發動襲擊,如同閃電。他用長牙狠狠咬住另一頭海豹的脖子。就算那頭海豹拚命想逃,西卡奇也不會輕易鬆口。

但是,西卡奇從來不追擊被打敗了的海豹,因為那是違反海灘上的規則的。他只想在海邊找個地方做窩去餵養小海豹。但是,每年春天,至少有四五萬頭海豹來這找地方做窩,所以,尖叫聲、咆哮聲、怒吼聲和撞擊聲充斥著這片海灘。

在一個名叫哈欽森的小山頭上,你可以眺望到方圓三英里半的地方。這裡密密麻麻全是正在打架的海豹。淺海灘邊,到處可見在海水中攢動的海豹,他們爭前恐後地登陸,想要佔領地盤。他們在水裡打,在沙灘上打,甚至連做海豹窩的玄武岩也被他們打架給磨得光溜溜的,他們像男人一樣愚蠢和倔強。他們的妻子來到島上不會太早,大概要到五月底或者六月初才來,因為她們可不想受到荼毒。那些兩三歲、三四歲的沒有成家的年輕海豹,則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穿過正在打架的鬥士們,進入離大海一英里半的內陸,在沙丘上玩耍。那些在地上長出來的綠油油的小草、小樹什麼的,全被蹭得精光。人們把這樣的海豹叫做「霍盧斯契基」,譯為「單身漢」,僅僅在那個地方,這樣的海豹數目就達二三十萬頭。

一年春天,西卡奇剛剛結束自己的第四十五場戰爭。這時候,他的妻子瑪特卡剛爬出海。她的皮毛又軟又滑,如同綢緞,她的眼神溫柔如水。他一口咬住她頸背上的皮,把她提起來放到自己的地盤裡,沒好氣地說:「你又來晚了,去哪了?」

通常,西卡奇會在海灘上停留四個月,在這段時間裡,他幾乎不吃任何東西,因此,他總是臭著一張臉,瑪特卡很識趣地沒還嘴,她看了看四周,溫柔地說:「還是你想得周到,這是我們的老地方。」

「當然要找老地方!」西卡奇說,「看看我!」他身上遍體鱗傷,有的傷口還在流血,一隻眼睛受了傷,幾乎要失明,腰側傷痕纍纍。

「唉,你們這些男人啊,你們這些男人!」瑪特卡給自己扇著風,說,「你們為什麼不能靜下心來,和和氣氣地協商一下地盤的歸屬呢?看你這樣兒!彷彿跟逆戟鯨打了一仗!」

「從五月中旬開始,我就一直在打架。今年的競爭太激烈了,至少有上百頭海豹從盧坎龍海灘來這兒找地方做窩,他們為什麼不待在自己的地方呢?」

「我總是想,要是換個地方,比如水獺島,而不到這塊擁擠得不像話的地方來,我們會過得更快活!」瑪特卡說。

「呸!只有『單身漢』才去水獺島!我們要是去的話,他們會說我們是膽小鬼。親愛的,我們的面子沒處放啊!」西卡奇驕傲地把腦袋埋進他胖胖的雙肩里假寐,待了幾分鐘。其實他一直很警惕,隨時備戰。現在,所有的海豹,包括他們的伴侶都已上岸,很遠的海上都能聽見他們的喧鬧聲,這聲音比最猛烈的風暴的呼嘯還要強。在這片海灘上,少說也有一百多萬頭海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還有那些單身漢:他們打架鬥毆,一片混戰,「咩咩」地爬來爬去,一起嬉鬧——他們成群結隊,進出海面。放眼望去,海灘上密密麻麻全是躺著的海豹,他們在氤氳的霧氣中,一小隊一小隊地戰鬥。在諾瓦斯托西納,幾乎天天有霧,然而一旦太陽出來,剎那間就會到處銀光閃閃,五彩繽紛。

在混亂中,瑪特卡的孩子柯蒂克出生了。跟所有的小海豹一樣,他的頭部肩部很大,眼睛呈淺藍色,水汪汪的,但是皮毛卻有點與眾不同。這讓他的媽媽禁不住笑嘻嘻打量:「西卡奇,我們的孩子將來會是白色的。」

「瞎說。」西卡奇噴著鼻息說,「你見過世界上的海豹有白色的嗎?」

「我也沒辦法。」瑪特卡說,「不過從今往後就會有了。」於是,她低聲吟唱著溫柔的海豹歌曲。所有的海豹媽媽都這麼唱給寶寶聽:

如果你不滿六個星期,千萬不要去游泳,

否則,你會頭重腳輕沉到水底。

海豹娃娃,夏天的風暴和逆戟鯨都是我們的死對頭啊!都是死對頭。

親愛的小豹子,是最凶最凶的死對頭,

但是你們可以玩水啊,讓自己慢慢強壯起來。

如此便會諸事順心,

你們是大海的孩子!

那隻小海豹剛開始當然聽不懂。他在母親身邊爬來爬去。當他的父親吼叫著在滑溜溜的岩石上滾上滾下跟別的海豹打架的時候,他知道要爬到一邊去。瑪特卡經常下海捕食,兩天才喂一次孩子。但是在喂他的時候,他總是能敞開肚皮美美地飽餐一頓,所以長得倒也特別壯實。

他自己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內陸爬。他在那裡看到了成千上萬隻跟自己一樣的小海豹。他們像小狗一樣,一起玩耍,睡在乾淨的沙子上,睡醒了繼續玩。在海豹窩那邊的老海豹們不屑於搭理他們。「單身漢」們只在自己的地盤上玩,所以,海豹娃娃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玩。

瑪特卡去深海捕魚,回來後馬上就來到他們的遊樂場。她像母羊叫自己的小羊羔一樣呼喚,除非她聽見柯蒂克的回應,否則不會停止。然後她用前鰭開路,徑直走向他,把小海豹們左右推開,掀翻在地。其他的海豹媽媽也這樣找自己的孩子,因此這個遊戲場上的小海豹們總是得不到安寧。瑪特卡跟柯蒂克這樣說:「孩子,這裡沒有什麼能傷害你,除非你躺在泥水裡,把皮毛弄得癩巴巴的;或者傷口破了,把硬砂子揉了進去;還有就是在風浪里游泳。」

小海豹跟孩子一樣,剛出生的時候也不會游泳,但是又總是蠢蠢欲動。柯蒂克第一次下海,一個浪頭過來,就把他卷進了沒頂的深水裡。就像媽媽的歌謠里唱的那樣——大腦袋沉下去,小小的後鰭浮了起來。要不是又有一個浪頭把他打了回來,他就被淹死了。

於是,他躺在海灘邊的水坑裡,波浪正好沒過他的身體,他學習划動雙鰭讓自己的身體漂浮起來。當然,他會小心翼翼地躲開那些能把他捲走的大浪頭。兩個星期後,他終於學會了用鰭划水。在這段時間,他反反覆復地在水裡練習沉浮,不知道被嗆了多少次。有時候他太累了,就爬上海灘,在沙堆里小憩一會兒。然後再次下海練習,直到他自己感覺如魚得水。

於是,你想像一下,他和他的夥伴們是多麼高興!他們要麼對著大浪迎頭而上扎個猛子;要麼,跨著高高的海浪,隨浪湧向遙遠的海灘,只聽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們也落到地上;要麼,就像老海豹一樣,用尾巴支撐著身體站起來,撓著自己的腦袋;或者,爬上伸出淺海灣的長滿雜草的滑溜溜的岩石頂做遊戲。有時候,水裡會有一條薄薄的像大鯊魚魚翅的東西正緊貼著海岸漂過來,他認識,這是逆戟鯨格蘭普斯的鰭。格蘭普斯很兇惡,他要是抓住年輕的海豹,就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所以,柯蒂克會像離弦的箭一樣逃向海灘。那隻魚翅便會慢慢地若無其事地扭擺開去。

一進入十月,海豹們便三三兩兩地離開聖保羅島。此時,這裡不再有為爭奪餵養小海豹的窩而起的戰爭了,「單身漢」們也可以隨意地自由玩耍了。瑪特卡對柯蒂克說:「明年開始,你就長大了,但是你得先學會捕魚。」

柯蒂克和媽媽一起出發橫渡太平洋,他跟媽媽學習怎樣仰天躺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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