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老虎!老虎!

打獵順利嗎?膽子大的獵手?

兄弟,天很冷,我久久地守候獵物。

你捕捉的獵物在哪裡?

兄弟,他還躲藏在叢林里。

你引以為傲的威風呢?

兄弟,它已經消逝而去。

你匆匆忙忙要去哪?

兄弟,我回我的老窩!在那裡終結我的生命!

我們回頭繼續講上一個故事。莫格里在和狼群在會議岩一戰之後,他離開了狼穴,下山來到村民居住的耕地里。但是他沒留在這裡,因為這兒離叢林很近,他也很明白,在大會上,至少為自己樹了一個死敵。他急匆匆地繼續趕路。沿著順山谷而下的大路,即使這路崎嶇不平,他也健步如飛。趕了將近二十英里路,他來到一塊自己並不熟悉的地方。山谷變得開闊起來。這裡是一片廣袤的平原,零星散布著塊塊岩石,一條條溝澗穿流其中。平原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村莊,另一頭是茂密的叢林,黑壓壓一片,一直延伸到牧場旁邊。牧場和叢林邊緣十分清晰,好像有人用一把鋤頭砍掉了森林。平原上,牛群和水牛群遍山遍野在吃草。放牛的小孩們看見了莫格里,拔腳就走,一邊走一邊喊叫。在每個印度村莊周圍徘徊的黃毛野狗在汪汪狂吠。莫格里繼續前行,因為他餓了。當他來到村莊大門的時候,看見了已經被挪至一旁的一棵大荊棘叢,這是傍晚用來擋住大門的。

「哼!」他說。因為他夜間出來找食物的時候,經常看見這樣的障礙物,想必這裡的人也害怕叢林里的獸民。他在大路邊坐下了。等到有個男人走過來的時候,他就站了起來,指了指自己張大的嘴巴,意思是餓了。那個男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跑回村裡,在唯一的那條街上,大聲叫著祭司——那個穿著白衣服、額頭上塗著紅黃色記號的高高的胖子。祭司來到大門前,跟著他來的還有百十多個人。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說著,喊著,對莫格里指指點點。

「這是些沒禮貌的人。」莫格里自言自語,「只有灰猿才這樣。」他把黑黑的長頭髮甩到腦後,看著這些人,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們不要害怕。」祭司說,「看看他胳膊上和腿上被狼咬的傷疤。他只是個從叢林里逃出來的狼孩而已。」

事實上,和狼崽子們在一起玩耍,他們一不留神,就會對莫格里下口重了點,所以他的胳膊上和腿上會有很多淺色的傷疤,可是他明白,這根本不是咬,真正意義上的被咬他非常清楚是什麼感覺。

「哎喲!哎喲!」幾個婦人異口同聲,「被狼咬成那個樣兒!可憐的孩子,他那麼漂亮。他的眼睛真有神!我對天起誓,米蘇阿,他長得很像你那個被老虎叼走的兒子!」

「讓我看看。」一個女人說,她的手腕和腳踝上都戴了很多沉甸甸的銅鐲子。她仔細地看了看莫格里,「確實有點像。他比我的孩子要瘦一點,但是相貌一個樣。」

祭司很聰明。他知道米蘇阿家裡是當地最富有的,於是他仰起頭向天空望了片刻,然後一本正經地說:「被叢林奪去的,叢林又歸還了。我的姐妹,把這個孩子帶回家去吧。別忘了謝謝祭司,因為他能看透人的命運。」

「我以贖買我的那頭公牛起誓,」莫格里心想,「這樣跟當初被狼群接納入伙的儀式真像!罷了,既然我是人,我就必須變成人。」

婦人向莫格里招手,讓他跟她去她的小屋。人群漸漸散開了。小屋裡有一張床架,刷了紅漆;一個大柜子,是陶土製成的,用來收藏糧食,上面有很多奇特的凸出的花紋;六口銅鍋;一面真正的鏡子在牆上掛著,是農村集市上賣的那種。

她給他一大杯牛奶和幾塊麵包,伸手撫摸他的腦袋,凝視著他的眼睛。她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老虎當初拖他進了森林,現在老天又把他送回來了。於是她喊道:「納索。哦,納索。」但是莫格里沒有一點反應。「你不記得那天我給你穿上了新鞋子?」她碰了碰他的腳,可是這隻腳很堅硬,像鹿角一樣。「不。」她很悲傷,「這腳從沒穿過鞋子,可是你跟我的納索非常像,你就做我的兒子吧!」

莫格里心裡有點慌,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在這些地方待過。但是他看了看茅草屋發現,如果他想逃走,隨時可以撕開茅草屋頂,窗戶也沒有上閂。「如果聽不懂人話,做人又有什麼用呢?」他終於對自己說,「我現在像個啞巴,什麼都不懂,就像人來到森林裡跟我們待在一起一樣。我應該學會他們的話。」

他在狼群里,學過森林裡大公鹿的挑戰聲,也學過小野豬的哼哼聲,那是正兒八經地學。因此,只要米蘇阿一張嘴,他就馬上跟著學,說得一點也不錯。沒多久,他就已經學會說小屋裡很多東西的名字。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又出現問題了。因為莫格里不肯睡在這個像捕殺豹子的陷阱的小屋裡。他們一關上房門,他立馬就從窗子跳了出去。「隨他高興吧。」米蘇阿的丈夫說,「你要知道,以前他從沒在床上睡過覺。如果他真的是老天派來替代我們兒子的,就一定不會離開的。」

莫格里伸直了身子,在一片長在耕地邊上的高高的潔凈草地上躺下了。但是還沒等他閉上眼睛,一隻軟軟的灰鼻子就湊了過來,拱他的下巴:「醒醒吧,小兄弟。」

「嗬!」灰兄弟是狼媽媽最年長的一個孩子,他說,「跟著你跑了幾十里路,你就這麼招待我?實在是太不值得了。你身上沾滿了篝火和牛群的氣味,完全像個人。醒醒,兄弟,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叢林里一切都好嗎?」莫格里抱住了他,問道。

「都好!除了那些被火燙傷的狼。哎,聽說,謝爾汗去了很遠的地方,要等重新長出皮毛他才回來。他的那些皮毛燒焦得很厲害。他發誓回來之後要把你埋葬在韋根加。」

「那可不一定,我也保證過。不過,聽到有消息感覺真不錯。我現在累了。那些新鮮的東西讓我疲憊不堪。不過,灰兄弟,你一定要經常給我通風報信啊!」

「那些人不會讓你忘了你是一頭狼吧?」灰兄弟很焦急。

「永遠不會,我永遠記得我愛你,愛我們全家。可是我也會永遠記得,我是被趕出狼群的。」

「你要記住,這一群人也有可能把你趕出去的。人總歸還是人,小兄弟,他們說話像池塘里的青蛙,嗚哩哇啦的。下次下山,你去牧場邊上的竹林里找我。」

從那天晚上開始,莫格里幾乎三個月沒有出過村莊。他正忙著學習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習慣:首先,他得穿衣服,這讓他很不舒服;其次,他得學會錢的事,可是他一點也弄不明白;另外,他還得學習耕作,但是他不知道耕種有什麼用。他常常對村裡的小娃娃們火冒三丈。幸虧有「叢林法律」,這讓他學會了按捺火氣。因為在叢林里,保持冷靜可以維持生命和尋找食物。但是當他們奚落他不會做遊戲,也不會放風箏,或者取笑他發音不正確的時候,他真想伸手抓起他們,並把他們撕碎,只是,他知道殺死這些赤手空拳的小孩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沒動手。

莫格里也不清楚人和人之間的種姓差別。有一次,賣陶器的小販的驢子摔了一跤掉進了土坑。莫格里拉住驢子尾巴,把它拽了上來,還幫助小販碼陶罐,以便他能夠運到卡里瓦拉集市上去賣。這事震驚了所有的人。因為賣陶器的小販種族卑微,至於驢子,就更卑賤了。可是當祭司責怪莫格里的時候,莫格里卻恐嚇他說要把他也放到驢背上。祭司就把這事告訴了米蘇阿的丈夫,還說最好讓莫格里去幹活,越快越好。村子裡的首領告訴莫格里,第二天就得趕著水牛去放牧。莫格里很高興。那天晚上,因為他已經被指派做村裡的僱工,他便有資格去參加村裡的晚會,每天晚上,人們都在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底下,圍坐在一塊石頭砌成的檯子四周。這兒是村裡的俱樂部。首領、守夜人、剃頭師傅(他是村裡的消息通)以及村裡的獵人老布爾迪阿,他有一支陶爾牌老式步槍,他們都來這兒集會吸煙。在枝頭高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是一群猴子。石台裡面的洞里有一條眼鏡蛇,人們每天晚上給他供奉一小盤牛奶,因為他是蛇神,老人們圍坐一團,聊著天,抽著水煙袋,直到深夜。他們凈講一些關於神啊、人啊以及鬼啊的美妙動聽的故事,布爾迪阿還經常講一些更聳人聽聞的叢林獸類的生活方式的故事,聽得那些坐在圈子外的小孩子一愣一愣的。大部分的故事是關於動物的,因為他們就住在叢林邊上。鹿和野豬經常來吃莊稼,有時候在傍晚,老虎公然在村口逮走一個男人。

莫格里對他們談論的東西是了解一些的。他不得不遮住臉,不讓他們發現他在笑。於是,當布爾迪阿把槍放在膝蓋上,興緻勃勃地講著一個比一個神奇的故事的時候,莫格里的雙肩就一直在抖。

現在布爾迪阿正在解釋,那隻拖走米蘇阿兒子的老虎是一隻鬼虎。「這隻老虎被幾年前去世的狠毒的老放債人的鬼魂附體了。我說的是實話。」他說,「因為有一回暴動,燒掉了普朗·達斯的賬本,他也被打了,從此,他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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