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七章 宗杭

宗杭坐在河堤上,拿著手動電風扇給自己扇風,身後是一排間錯的高腳樓,對面是零落的船屋。

有幾個小孩,原本是在玩「扔拖鞋」的遊戲的,現在都擠挨過來,爭著去享受小風扇的涼風——其實跟湖上掠過的風不能比,宗杭有時候促狹,故意把小風扇移到東挪到西,小孩兒們的腦袋就跟著轉,但每當宗杭想回過頭跟他們說話,他們就跟受了驚的小鹿似的,嘩一下跑得老遠,然後在遠處笑成一團。

突突的摩托車聲響起,是阿帕駕車過來了,他的車頭插了根旗杆,上頭套了三角旗,旗上印「必勝」二字,是出發前特意去搞的,既隱晦地拍了大老闆宗必勝的馬屁,又寓意此行必然心想事成、一切順遂,而且開車時旗子兜著風獵獵揚開,相當有聲勢,可謂一舉三得。

果然,這派頭立馬引起了小孩兒們的注意,阿帕停好車子、昂首挺胸往這邊走時,他們還圍著摩托車,又是墊腳又是蹦跳,試圖去摸旗子的邊角。

阿帕走到宗杭身邊,說得很是篤定:「小少爺,我兜了一圈,看過了,也問過了,這兒沒有氣派的、門上貼春聯的、門下掛葫蘆的船屋,絕對沒有。」

宗杭嗯了一聲,略欠起身子,把屁股底下墊著的海報拿出來展開,海報背面畫的是洞里薩湖的輪廓圖和大致的浮村分布,上頭已經密密麻麻地打了一圈紅叉。

宗杭朝阿帕攤手,阿帕趕緊遞上筆,看著宗杭在上頭的又一處標了個紅叉。

阿帕挺好奇的:「小少爺,你幹嘛要找船屋啊,裡頭是有錢嗎?」

宗杭斜乜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庸俗。

也是,小少爺家理應不缺錢,但這鍥而不捨的架勢……

「是找姑娘嗎?」

宗杭沒吭聲,但止不住笑了一下。

也是怪了,都這麼久了,挨處撲空,沒見他沮喪,還這麼開開心心的。

而且……

「小少爺,你不都交過五個女朋友了嗎?你還說沒勁,覺得消磨,為什麼還非去找消磨呢?」

宗杭說:「你懂什麼。」

好吧,阿帕不吭聲了,自覺低人一等:小少爺都已經在衝擊第六個了,他還沒有實現零的突破,在這個問題上,確實是沒什麼發言權。

沒找著,那就繼續找唄。

阿帕無怨無悔、任勞任怨地跟著,宗杭帶著他是有道理的,越往湖區去,語言越不通,阿帕是當地人,方便溝通,阿帕也非常想借這一次,洗清自己「衰神」的稱號,出發前,他還遭到了龍宋的鄙視:「你行不行啊,你這每次跟著,都要出大事,萬一這次……」

阿帕扯著嗓子吼:「就不興我跟著,能出點好事?」

出發之後,他早晚都求佛保佑:他家自祖上起就供佛,希望佛祖這次能給點力,讓他揚眉吐氣一把。

佛祖慈悲,過了幾天,還真找著了。

當時,照例是到了一大片浮村,他跟宗杭兩個分工,一人負責一爿,岸上沒人,他多少有點放飛,一邊開車,一邊把望遠鏡拿起來,貼在眼上朝湖裡瞅。

然後,視線里飄進一個銅葫蘆。

天天念叨著找葫蘆,真看見了,居然沒立刻反應過來,葫蘆飄出視線之後,阿帕才入夢初醒,大吼著:「小少爺,我找到啦!」

然後翻了車,磕破了嘴,鼻子上還蹭掉一塊皮。

他不管不顧,車子都忘了,掄著兩條腿,追著宗杭的方向一路狂奔,自覺無數委屈,一朝雪洗。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儘管他還不十分明確知道,到底要找什麼。

兩人在岸邊搭了條船,向那條船屋進發。

坐船時阿帕都不閑著,精神抖擻,向撐篙的打聽。

說那條船確實是前一陣子才來的,上頭住了一戶越南人,男女主人都有點年紀了,帶了幾個孩子,最大的女孩也就八九歲。

阿帕覺得有點不對,這還追哪門子的姑娘啊,年齡對不上啊。

宗杭聽了阿帕的轉述,半天沒吭聲,心裡也七上八下的,遲遲定不了。

難道易颯把陳禿的船屋轉手了?

……

小船拐了個彎,那船屋終於出現在眼前。

宗杭頭皮發麻,胸腔里擂鼓樣,氣都有點喘不上來:是這船屋沒錯,他曾經拚命爬上這船屋的平台,曾經為易颯扶著爬梯,也曾經被丁磧裝進塑膠袋裡,於深夜拎出那扇簡陋的門。

一切都沒變,除了春聯有點褪色。

有個赤腳的中年女人抱了盆待洗的衣服,啪嗒啪嗒從平台上走過。

宗杭腦子裡一激,也顧不上船還在行進,扶住阿帕的肩膀猛然站起:「香姐!香姐!是我啊!」

他忘了這小船狹窄,壓根經不住這麼造:阿帕沒吃住這力,撲通一聲栽進水裡,船身一晃,宗杭也沒站住,從另一側跌落水中。

只撐船的身經百戰臨危不亂,兩腿岔開,硬穩住船身,然後一迭聲地抱怨。

聽不懂,大概是罵他們亂動,落水也是活該。

再說黎真香,忽然聽到有人喊她香姐,趕緊循聲去看,卻只見一片水花撲騰,其間有個人,腦袋浮出水面,拚命朝她揮手:「香姐,香姐,是我啊。」

看臉有點陌生,但這場景似曾相識,黎真香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時候,他從素猜的船上跳下水,被打得半死,又被陳老闆和易颯救回來了,當時,陳老闆還對著她千叮嚀萬囑咐,說這事不能對外說,對家裡人也不能說,話都得爛在肚子里。

沒錯,她記得,那後生仔還不會游泳。

黎真香下意識把洗衣盆一扔,俯身撈起平台邊的船篙往水裡送,大叫著:「要死啦,救人啊,後生仔不會游泳!」

船篙在水裡空掄了一圈,沒起什麼作用。

那頭,濕淋淋的阿帕正被船夫拽上船去,而這頭,宗杭從平台邊冒出頭來,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水,向著她笑:「香姐,是我啊。」

吃著越南米粉,看孩子們拽著嘴巴上繞了捆索的阿龍阿虎在船上亂晃,宗杭終於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易颯回柬埔寨不久,就去了巴蓋浮村。

她對黎真香說,陳禿已經回國了,也不準備再來,這船屋轉給她了,黎真香願意的話,可以繼續在這船上幹活,而且,因為她長期不在,黎真香可以帶著家人住進一層,只把二層留給她就行。

陳禿和易颯本來交情就不錯,黎真香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再說了,破屋換大房,這還有不願意的?她高高興興帶著男人和三個孩子住了進來,像從前一樣打掃衛生,餵養阿龍阿虎,還給家人立規矩,不準隨便上二層,怕他們亂動易颯的東西,惹她不高興。

宗杭問她:「那易颯多久來住一次?」

黎真香想了想:「這個說不好,一兩個月吧,她是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從不打招呼。上次回來,住得長一點,結果因為泰國人鬧事,招來了警察,浮村就散了,我們把船開到這之後,她就走了,還沒回來過呢。」

看來還得要等,不過沒關係,一兩個月,總算有個期限了。

宗杭說:「我有事找她,那我就在這住著等吧。」

又指了指二樓:「我能上去看看嗎?」

二樓也沒大變樣,診所里的貨架還都在,但貨品少了不少,估計是這些日子陸陸續續設法銷貨所致,陳禿的那間屋子鎖死了,原來的客房和診所打通,易颯就住客房。

她的屋子也簡單,沒什麼花哨的陳設,只床頭處釘了釘子,掛了個帶鎖套的結繩,不知道是幹嘛用的。

宗杭看了一遍之後出來,想起易颯慣用獸麻,於是在貨架間停了一會,想找找有沒有備貨,無意間發現,桌子的抽屜沒關嚴實。

他走過去想往裡推,沒奏效,原來是盡頭處卡住了,其實卸下抽屜修一下就好,但易颯做事大而化之,黎真香又不去動她東西,所以就這麼錯有錯著,將就到如今。

宗杭把抽屜抽開些,想順手糾個錯,目光及處,看到幾張散落的明信片。

最普通的那種,畫封上都是東南亞風光,宗杭拿起來看了看,忽然發現背面有字,他自覺不該窺人隱私,趕緊送回去——哪知送回去之後,反發了怔,心裡砰砰跳開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沒看錯,剛剛那一瞥,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寫給他的,還是提到他了?

他猶豫了很久,到底是沒忍住,又把那張拿了起來。

真是給他的。

頭一句就寫:宗杭,你現在老了吧?

什麼老了,明明還正青春呢,宗杭愣了好一會兒,驀地反應過來:這應該不是近期內會寄給他的,而是易颯預計很久很久之後,託人寄給他的。

他覺得背上涼一陣熱一陣的,好像不小心窺破了什麼遠年的秘密。

外頭很寧和,陽光正好,能聽到雀鳥掠過的鳴叫、小舟划過時泛起的水聲,還有阿帕在下頭嘀嘀咕咕、逗著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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