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一章 宗杭

一年後。

昆明長水機場。

離起飛時間還有挺久,宗杭悠閑地四處溜達,溜達到末了才發現了一家很有名的過橋米線,猶豫再三,覺得時間雖然緊緊巴巴,但如同海綿里的水一樣,還可以擠發擠發。

只這一念之差,於是飛快地坐進去,邊看錶邊等來了大小碟盞、大碗油湯,他依照服務員的吩咐,先放葷後加素,一樣一樣,拚命攪拌,時間就在這等待和攪拌里疾走——最後也顧不上細品了,忍著燙吸溜著一口一口,連手機上一條一條進來的微信消息都顧不上看。

吃完了,腹內鼓鼓,一路狂奔,好在運氣不錯,趕到登機口的時候,飛暹粒的航班剛剛開始排隊。

宗杭老老實實站到隊尾,這才有時間查看消息。

消息都來自「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

開始的幾條都是童虹發的,是一連幾個動畫表情,有擼起袖子秀肌肉的,有小人拚命打鼓打all的,文字有兩條,第一條是「快起飛了吧」,第二條是「杭杭加油」。

第二條下面又連了個掌聲雷動的動畫表情,總之是一派振奮一派喜悅。

下面就畫風突變了。

因為是宗必勝發的。

先是一張鄙視臉,配文說:垃圾。

隨著隊伍往前挪的宗杭沒好氣翻了個白眼。

再往下看,那口氣,那優越感,就差溢出屏幕佔領機場了。

「當年我追你媽,速戰速決。不同意也繼續,給她送肉包子、桂花糖,下雨天打傘接送,多晚下班都騎自行車接,后座怕她硌,還包了塊軟皮子,一個月,輕鬆搞定。」

「什麼兒子,橋頭撿的吧,我的優點一點也沒繼承到,喜歡個人也磨磨唧唧的,還長那麼白!」

宗杭氣結。

又diss他白,白也錯了?

前一陣子,宗必勝工廠里有一處造新樓,他陪著去了,哪知宗必勝看著搬磚的工人一通羨慕,當場就嫌棄他:「你看看人家,那肌肉壯實的,那膚色,黑里透亮,多男人,你要是能長這樣,說不定颯颯哭著喊著倒追你呢。」

宗杭可不覺得,論黑里透亮,誰比得上烏鬼啊,也沒見易颯追它。

檢票、查驗身份,舒舒服服坐進機艙,正關機的時候,又一條消息進來了。

好像是井袖發的,問他出發了沒有,但是他手太快,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手機已經黑屏了。

昆明飛暹粒,飛行時間還是兩個半小時,沒見提速——一年了,很多事天翻地覆,也有很多事依然故我,不緊不慢貼合著老轍子走。

順利落地,宗杭推著行李往出口處走,接機口照舊擠擠攘攘,阿帕懷裡摟一大束鮮花,肩扛一塊接機牌,比當年的那塊更大更花哨,沒看錯的話,「宗杭」那兩個字,還用粉色的塑料假水鑽鑲了邊,那感覺,非常一言難盡。

一見到宗杭,阿帕喜不自禁,大叫:「小少爺!」

一邊叫一邊扛著接機牌往前跑,碩大的接機牌如芭蕉扇,呼呼生風。

兩人頓成全場焦點。

宗杭趕緊接過花,用以遮臉,從花草葉間看阿帕:「可以了可以了,別被人認出來……龍宋也來了?」

「來了,在外頭車裡呢,這次,他還是你的entr。」

龍宋坐在別克商務車裡等宗杭。

原本,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當門拖,一定要嚴肅嚴厲嚴格:上次,就是因為自己對大老闆的兒子太過討好和遷就,才導致發生了那麼大的事。

好在一場虛驚,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一次,他說什麼都要……

正想著,忽然瞥見不遠處走來的宗杭。

龍宋登時就把一切都忘了,激動地跳下車子迎上去,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宗杭,你……一切都好吧?哎呦,真不錯,真不錯!」

邊說邊使勁拍了拍他肩膀。

真不錯,身子骨好像都結實了。

一年前,宗必勝通知他宗杭已經安全回家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及至後來跟宗杭通了電話,才知道消息確鑿,現在這大活人站在眼前,感受又是不同:一忽兒覺得他跟去年有些不一樣了,一忽兒又覺得,他笑起來眼角眉梢彎彎的,還是那股拂不去的孩子氣。

千言萬語,一時間化不出來,只能反覆念叨三個字。

真不錯。

宗杭看著他笑,忽然退後兩步,恭恭敬敬給他鞠了個躬,說:「對不起啊,龍哥,上次給您添麻煩了。」

他聽宗必勝說了,龍宋為了他的事,還引咎辭職了一段時間。

見宗杭這麼正式,龍宋反不好意思起來:「沒事沒事,你爸給我們都漲工資了,也算皆大歡喜吧……走,回去聊。」

還是阿帕開車,龍宋坐了副駕,宗杭一個人鑽進后座,一瞥眼就看到手邊幾份報紙,上頭的照片赫然就是他自己。

宗杭奇道:「這麼久了,還在罵我呢?」

阿帕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了句:「不是,那是舊報紙,不是你說你想看看自己怎麼被罵的嗎,我就給你存了幾份。」

這樣啊,宗杭拿起來看,一共好幾份,果然是一年前的,有的是柬埔寨語的,看不懂,有的是華文的,大標題里都滿溢憤怒。

——驚天失蹤案告破,一切竟是鬧劇?

即便知道事情已經掀過去了,白紙黑字的詰問面前,宗杭還是止不住頭皮發麻。

易颯說的沒錯,一件事情之後,往往還綴許多別的事,就如同他以為,回家就可以了,哪知道回家之後,還有那麼多後續。

首當其衝的就是,到底發生什麼了?這幾個月,你去哪了?

宗杭反覆思量之後,將所有事情歸咎於自己一身。

新聞上很快爆出:沒有綁架,也沒有幕後黑手,這就是個跟父親長期不和的腦殘富二代,借著獨自一人在海外的機會,故意玩了一出失蹤的戲碼,放飛自我,和被家長控制的生活say no,玩了許多心跳的、平日里不敢玩的,還違法偷渡了一把。

插句題外話,因著宗杭的積極配合和主動畫圖示意,那條偷渡的小路立馬被封了。

這新聞一出,哪還有不被罵的?還是國內國外兩頭遭罵,那一陣子,宗杭連門都不敢出,童虹和宗必勝也接到了不少朋友的勸慰電話,讓他們「放平心態」、「養兒子就是這樣,別說二十多了,三十都未必成人呢」。

好在新聞新聞,一舊就不成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有更加驚世駭俗的後來者站上新的制高點,如左一桶右一桶的洗地水,把他留在大眾心目中的印記沖刷得越來越淡。

就如同這幾份舊報紙,不是有心人翻出來的話,早隨著撕去的日曆一起走了。

龍宋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前幾天的報紙我也給你留了,上頭有老朋友,你一定感興趣。」

邊說邊從儀錶台下方的儲物盒裡拿出一份疊好的想遞出去,遞到一半,驀地想起了什麼,拿報紙猛敲自己腦袋:「錯了錯了,這份不是華文的,你看不懂。」

宗杭接過來:「看不懂你給我解釋下就行了,什麼老朋友啊……」

他展開報紙。

上頭也有大幅的人物照,是個花白頭髮、溜肩塌背的老頭,正畏縮地坐在一條快艇上,身邊站著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大背景是熊熊燃燒的船屋。

宗杭沒認出來:「這誰啊?」

話一出,龍宋還好,開車的阿帕忍不住憤憤:「小少爺,你這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你忘記去年你是怎麼挨打的了?手指都折了一根,養了接近一個月的傷呢。」

挨打?

宗杭目瞪口呆,刷地又把報紙給舉起來,驚得說話都結巴了:「那個……馬,馬老頭?」

他快把這人給忘了,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這姓馬的還被關在毒販子素猜那呢。

龍宋點頭:「就是他,先前我們看到報紙了,但沒認出來,後來很多人聊這事,說是叫『馬躍飛』,我一聽這名字可真耳熟,再一想,可不就是害你挨打的那人嘛!」

我靠,真箇世事如棋局局新,馬躍飛,居然在這滿是外文的報紙上看到了。

宗杭一顆心怦怦跳,可惜配文又看不懂,只好抓住龍宋問:「他怎麼了啊?」

龍宋笑:「我就知道你感興趣這事,所以特意找了個在警局的朋友打聽。」

「說是這個馬躍飛,跟素猜一直有仇,好像是他女兒偷了素猜的貨跑了,素猜就抓了他,想逼他女兒現身。」

嗯,八九不離十,看來這警局的朋友挺靠譜,不是滿嘴跑火車的。

「誰知道他女兒一直沒出現,老關著他也不是個事,殺了浪費,賣了又沒人要,所以就用上了,你懂吧,最苦最累的事兒都他干,人人都能打罵的那種。這老頭悶頭不吭聲的,逆來順受,幹活也老實,日子久了,素猜他們也習慣了,就沒那麼警惕了。」

宗杭居然聽得無端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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