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漂移地窟-輪迴 第二十九章

丁磧想笑。

居然是丁長盛。

這個老頭子,瘦瘦巴巴,乾乾小小,支使了他一輩子,憑什麼覺得,還能支配他的生死呢?就憑著偷襲?信不信他一隻手就能擰死……

丁磧想站起來,身子剛一欠,腰腹上兩處創口血涌不斷,他一把抓起丁長盛的外衣,團起了死死捂住傷處,搖晃著站起來,只伸一隻手,戲謔似地朝丁長盛招著:「來啊,再來……」

這招引有些多此一舉,剛招了兩下,丁長盛已經卷帶著風惡獸般撲將過來,刀子直刺向丁磧胸肋,丁磧一來下盤已經虛浮,二來沒想到他來勢這麼猛,居然被衝撞得雙雙栽倒——好在眼疾手快,抬手就扼住了丁長盛的手腕,硬生生把刀尖阻在了距離心窩之外兩三厘米處。

丁長盛雙目血紅,眼神虛無,唇角僵著詭異的笑,腕上力道不斷加強,刀尖一點點下逼,丁磧單手根本撐不住,不得不抬起那隻捂住傷口的手,兩隻手與之抗衡。

這感覺太糟糕了,但也似曾相識:當初在鄱陽湖的船上後廚里,和宗杭對陣那一次,也是一樣——明明那麼孱弱、一拳足以撂倒的人,忽然間力道奇大,讓他這個有過十幾年功夫底子的人都要落下風……

僵持間,丁長盛陰毒一笑,一邊的胳膊肘忽然下垂,狠狠抵推丁磧的一個傷口,丁磧眼前一黑,身子幾乎蜷成一團,眼見著刀尖重又下逼,覺得傷口處流出的不是血,全是殘存的氣力。

他覺得這一趟,自己是真不行了。

但看著丁長盛那張因著無限逼近而無限放大的臉,心頭忽然燎起烈火,火上澆歷歷不甘:宗杭殺他,是以牙還牙;易颯殺他,是給陳禿出氣,自己都不算死得太冤枉,但你丁長盛,什麼玩意兒?

還是那句話,我死可以,你陪著我一起死!

他牙根一咬,計議已定,腕上猛一用力,將刀尖帶偏往肋下,然後驟然鬆手,丁長盛沒料到阻力會突然撤去,刀子徑直插了進去,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丁磧用盡渾身的力氣翻身一帶,把丁長盛壓在了身下,解放出來的雙手死死控住丁長盛的腦袋,抬起了狠狠砸往地下。

砰的悶響,一聲,又一聲,丁磧紅了眼,嫌地不夠硬,又拿拳頭拚命砸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丁長盛固然是昏死過去,頭臉處一片血肉模糊,丁磧身下三處刀傷里流的血,幾乎在身周匯成了小湖泊,更別提刀子還插在肋下。

又一次抬拳時,忽然泄了力氣,再抬不起來,他一頭栽翻在地,喘息良久才慢慢拔出刀子,刀尖在丁長盛的心窩上下挪移了會,確信位置無誤後,吃力地插了下去。

他不會犯那種讓對手還能醒過來、還能繼續攻擊他的錯誤。

雪又大了,漫天飄飛,在丁磧的視線里都舞成了血紅色,他昏昏沉沉地伸手在邊上摸索,終於摸到了之前丁長盛衣服里掉下來的那團紗布,抓起來之後,一點一點的,揪攥了往傷口裡塞。

塞著塞著,眼前漸漸模糊,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不怕水淹、不怕火燒、不怕刀砍,近在咫尺,束手無策。

丁盤嶺苦笑,一屁股坐倒:這兒視線倒好,像是身臨不算高的懸崖,懸垂的腳下是水,視野里是偌大穹洞,身後就是祖牌。

宗杭還不死心,圍著祖牌左看右看,恨不得再有個對付它的法子,易颯覺得好笑,又替他難過,挨著丁盤嶺坐下,把臉別向一邊。

丁盤嶺忽然伸手指了指遠處,問她:「颯颯,你們能爬上去嗎?」

循向看去,在穹洞頂上,應該是通往地面的通道口,此刻水並沒有裝填滿,水面距離洞口還有至少十幾米的距離。

易颯低頭看了看錶,接近凌晨四點了,再有一兩個小時,這地窟就要關了。

她搖頭:「距離地面太遠了,別說沒有手攀腳攀,就算有,那麼長的距離,也爬不完。」

丁盤嶺沉默了會,說:「那也要爬啊,三姓子弟,不能坐著等死,即便死,也該死在求生的路上。」

易颯笑了一下,都沒力氣反駁了。

這個時候,給她灌什麼勵志雞湯呢,下頭的水面上,還漂著那麼多三姓的屍首呢,橫七豎八,無聲無息,死得突然、也窩囊,甚至不明不白,做鬼都懵懂。

丁盤嶺的目光也落在那些屍體上,過了會又移開,目光凝重,低聲喃喃:「以為它是太歲的腦子,結果不是,它自己沒法傷人,其實它也就是控制了息壤,它跟息壤才是狼狽為奸,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息壤只怕火,燒了還可以恢複,它又沒個破綻,連罩門都沒有,這要怎麼破?這要怎麼弄……」

越念叨越是絕望,到了最後,直覺真他媽金剛不壞、無懈可擊,居然笑起來,問易颯:「你說這要怎麼弄?」

不待易颯回答,又忽然斂容,低聲道:「不對不對,一定有罩門……」

宗杭看得心裡打鼓,覺得丁盤嶺有點魔怔了,又不敢多話,就在這個時候,下頭突然傳來丁玉蝶茫然的大叫聲:「有人嗎?盤嶺叔?颯颯?哎,雲巧姑姑,你醒醒啊……」

低頭看,是丁玉蝶醒了,然而他左顧右盼,唯獨忘了往上頭瞜一眼,上頭的人又俱都筋疲力盡,也懶得費那個力氣跟他喊話,過了會,丁盤嶺吩咐宗杭:「你下去一趟吧,幫他們解開,還有……」

說到這兒,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身子一僵,臉上迅速泛紅,鼻翼翕動得厲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目光渙散,但又絕非無神的那種。

易颯有點忐忑:「盤嶺叔?」

連叫兩聲,丁盤嶺才回過神來,只這片刻功夫,額角已經滲出津津細汗,人也有點斷片:「什麼?我剛說什麼了?」

易颯只好提醒他:「你剛讓宗杭下去幫丁玉蝶解開……」

丁盤嶺這才想起來:「對,對,還有,別跟他們說起他們昏迷時做過什麼。」

宗杭應了一聲,動作麻利地從先前的破口處滑到下一層粘膜室,再下一層,易颯還惦記著丁盤嶺先前的異樣:「盤嶺叔,你剛怎麼了啊,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丁盤嶺的目光從破口處收回,答非所問:「宗杭這小夥子不錯。」

易颯愣了一下,接了句:「什麼意思啊。」

換了任何別的場合,提起這話題,她大概都會有點不好意思的,但偏偏這種時候、這種處境,毫無心情,只覺得難受——宗杭要是不回來,也不至於被帶累得陷入絕境。

丁盤嶺笑笑:「你說呢?你會聽不懂嗎?難道他是為我回來的?」

說著拿匕首光亮的刃身照了照臉:「你盤嶺叔也沒那個魅力。」

這種時候,難得丁盤嶺還有心情開玩笑,易颯想笑,笑不出來。

「颯颯,你知道三姓中,除了掌事會,還有中樞會嗎?」

易颯搖頭,不過時至今日,也大致知道是什麼了。

「中樞會由水鬼和掌事會中的核心人物組成,領頭的是水鬼,也不摻和日常事務,只負責處理隱秘的、會危及三姓的某些大事。」

易颯靜靜聽著。

「領頭的那個,是由上一任指定的,我到了要交班的時候,也會指定下一個。」

說到這,伸手指了指下頭剛掙脫束縛、正沖宗杭問個不休的丁玉蝶:「想來想去,也只有他了。」

易颯一時口快:「他?」

說完了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那口氣怪輕蔑的。

丁盤嶺呵呵笑起來:「我知道,你私底下叫他蛾子腦袋……」

易颯面上一紅。

「但是颯颯,你有沒有想過,他沒你那麼聰明,其實跟智商沒關係,無非只是比你少了歷練。你早早跑到了柬埔寨,見識各種騙術,交的朋友也三教九流,他呢,跟人接觸都少,平時不是練水鬼的功夫就是鑽研什麼沉船……」

「精力像肥料一樣,施在哪兒,哪兒的樹才開花。你把他架在高處,為了不被風吹打下來跌個粉身碎骨,他就是要學會怎麼站定、怎麼紮根,所以他現在不能,不代表以後不能。人有無限可能性,此刻不代表日後,過去也不等於未來……颯颯,快走吧。」

丁盤嶺這麼一反常態地講起中樞會、接班人,易颯已經越聽越不對勁了,及至聽到最後一句,更是莫名其妙:「我走哪去啊?」

丁盤嶺看向遠處穹頂上的那個洞:「還是那句話,不要坐著等死,往生路走,有一絲一毫的希望都要抓住,即便死,也要死在求生的路上。」

正說著,下頭忽然傳來宗杭惶急的大叫:「易颯!盤嶺叔,你們往下看!往下看!」

這語氣不太對,易颯腦子一懵,迅速探頭下望。

正對著的水下,太歲殘軀的基部,無數瑩瑩光亮,開始星星點點,閃爍不定,然後漸漸匯成光流。

易颯大叫:「息壤!是息壤要復甦了!」

丁盤嶺迅速站起:「快走!」

易颯心跳如鼓,跑起來時小腿都有點打顫:只宗杭身上的噴火槍能用了,油料也已所剩無幾,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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