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漂移地窟-輪迴 第二十七章

宗杭心掛兩頭:又要守住通道防止丁盤嶺衝進來,又惦記著易颯這頭的情況,見她掰開了粘膜,一直在往裡探視,忍不住問了句:「易颯,裡面是什麼啊?」

是什麼,易颯也說不清楚。

眼前的空間,是個近似蜂巢巢房的六稜柱體,長寬高都在兩米多,像個小房間,「牆壁」都是半透明的厚軟粘膜——透過粘膜,隱約可以看到,這樣的「小房間」應該不止一個。

從「房頂」上,懸墜下紫紅色的一串一串,乍看像大串葡萄,但走近了就發現,每一顆葡萄都像桑葚,表面密布顆粒狀的凸起。

這跟前面看到的孢子根本截然不同,易颯氣都有些喘不勻,她小心翼翼地跨步進去,然後回頭招呼宗杭:「你進來吧,丁盤嶺應該不敢在這跟我們對上的。」

是嗎?宗杭趕緊收了槍口,緊跟著探身進來。

他也對這所見莫名其妙:「怎麼跟外面那些被燒焦的孢子不一樣呢?」

易颯說了句:「也許這些才是正主,外面那些本來就是捨車保帥的卒子,燒掉了也不心疼。」

又示意他看懸墜葡萄的吊索:「有什麼不一樣嗎?」

那吊索呈黑棕色,有拇指粗細,宗杭遲疑著拿手去碰了一下——原本他挺講究什麼病毒細菌的,但現在,太歲的肉塊也爬挖過了,那層厚軟帶粘液的粘膜也掰拿過了,人都在太歲的肚子里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也無所謂那麼多了。

一觸之下,忙不迭回收,又使勁甩手。

易颯問他:「怎麼說?」

「軟的,」宗杭皺眉,似乎只說說這觸感,都能讓他噁心發瘮,「黏膩的,好像是個管子,材質跟你剛割開的粘膜一樣,裡頭裝著什麼東西,就不知道了。」

說完了,手指在褲邊揩了又揩,其實身上也乾淨不到哪去,越揩越稠黏。

易颯沒去動這些東西,匕首一揮,又割開身側的粘膜,扒開了踏腳進去,也不知道腳底下踩到了什麼,哎呦一聲,身子往邊側歪倒。

宗杭趕緊衝上來扶她,不過易颯平衡力不錯,身子晃了一晃又穩住了,低頭看時,臉色很難看。

怎麼了啊?宗杭心裡七上八下的,鑽進來之後才恍然。

這間的形制跟上一間相同,頂上也同樣懸垂下一串一串,不過不管是吊索還是掛著的「葡萄」,顏色都已經是黑棕,甚至深得泛亮,更駭人的是,地上有雜七雜八長短不一的骨頭。

易颯剛剛踩到的,好像是個頭骨。

宗杭咽了口唾沫,胳膊上一陣陣過寒氣,易颯倒還好,蹲下身拿匕首撥了撥那些骨堆,說:「像是動物的,這個是人的……」

宗杭聽了前半句剛要舒出的那一口氣,又密密實實梗在了嗓子眼。

易颯示意宗杭看她剛剛誤踏到的頭骨:「你看這個。」

宗杭硬著頭皮盯著看:「怎麼了?」

「這頭骨,比普通人的大。」

好像是有一點,宗杭驀地想到了姜駿碩大的畸形腦袋:「姜駿那樣的?」

易颯點了點頭,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又走到另一側的粘膜邊,匕首從上豁下,再次鑽了進去。

宗杭也輕車熟路地跟上,覺得真像走迷宮一樣,又像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叫《魔方大廈》的動畫片,這樣的房間一格連著一格的。

這一間,懸索同樣是黑棕色,但底下懸掛的那一串一串,卻是偏透明的玉色,表面沒有什麼顆粒凸起,甚至談得上平滑,湊近了看,能看到密簇簇的一粒粒內,好像有絮狀的孢子,在粘液內上下浮動,拿手去觸壓時,面上會出現許多細小的褶皺,像發散線。

易颯喃喃了句:「水葡萄。」

宗杭聽得似懂非懂,只覺得馬上就要揭開些什麼了:「哈?不是三姓的人才被叫做『水葡萄』嗎?」

丁玉蝶的那句簽名,「水葡萄千千萬,穿花蝶最好看」,因為朗朗上口,他記得可牢了。

易颯盯著那一串一串看:「是啊,水底下是不長葡萄的,但為什麼三姓的人會被稱為水葡萄呢?」

宗杭喉頭髮干,看那一串一串,又看看她:「你不會是懷疑,三姓是這麼來的吧?」

易颯指了指懸索:「你沒見過三姓的祖牌,我見過,我小時候就被拉著拜過,後來當水鬼,更是拜過不知道多少次,黑棕色就是祖牌的顏色。」

祖牌?宗杭沒繞過彎兒來:他的認知里,祖牌是硬邦邦的,跟木頭似的,但這些懸索是軟的啊……

易颯說:「我們之前懷疑祖牌是太歲的腦子,但如果它不是呢?如果祖牌其實是一種生物呢?如果太歲就是傳說中的修復力很強的罕有菌類,僅此而已呢?我們來到漂移地窟,看到了太歲,就以為它是始作俑者,但如果不是呢?甚至連太歲,都是祖牌的傀儡呢?」

這一連串的「如果」把宗杭給繞暈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問她:「你怎麼想到這些的?」

「簡單,」易颯指了指周圍,「孢子跟這些是兩回事,一個物種只產一個物種,怎麼能產出兩種來?」

「太歲是黏菌複合體,依靠孢子繁殖,被盤嶺叔一把火燒掉的,才是太歲的純正後代,也是祖牌覺得可以拿來犧牲掉的、棄車保帥的卒子。但其實這裡面的,被那些孢子囊圍裹住的,才是真正的『它們』。」

易颯停下來歇了口氣,同時也思忖著,該揪住哪一根線頭往外理。

「這個地窟里有三樣東西,祖牌、太歲、息壤。祖牌是控制一切的,息壤是可以自行生長的能量物質,傀儡一樣接收它的指令。」

宗杭有點明晰了:「就像剛剛,讓息壤攻擊你們,息壤就出動了?」

易颯點頭。

96年那批人,下了地窟不久就全軍覆沒,也許就是遭受到了這樣大面積的攻擊——他們遵循祖師爺的話,歡天喜地找到這兒,還以為是到了什麼寶地,不可能帶什麼像樣的武器。

只要有上百根息壤伺機而動,死亡真是只在喘息之間。

「太歲也是傀儡?」

易颯想了一下,修正自己的說法:「它可能連傀儡都不如,它就是長在這兒的一種生物,因為有息壤的滋養,體量巨大,效用也強了很多倍,然後被祖牌拿來做實驗。」

做實驗?

宗杭心裡一動,想起之前經過的那一間間粘膜室,頂上掛下的那一串串,顏色有深有淺,有紫紅、黑棕,還有水葡萄色,確實像實驗進行到的不同程度。

他有點回過味來了:「太歲也許根本就不想出去,它受水質、溫度、地勢影響,出去了反而死得更快,真正想出去的,是祖牌?」

易颯沒吭聲,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宗杭又想到了那本軟面冊子:沒錯,依太歲本身的壽命,待在這兒,能活個幾千年上萬年;但一旦離開這環境,去到烏煙瘴氣的大世界,即便到了新死不久的人身上,可以幫人復活,也撐不了多久,三年、五年,最長如易蕭,也不過二十來年——所以並不是太歲想要他們死,而是他們已經死了,太歲幫著又撐了下去。

這麼一看,太歲像個寬厚的長者、默默奉獻的大好人,自己剛剛還鬥志昂揚地、舉起噴火槍一通肆虐,恨不得把它燒個焦糊……

宗杭心頭一陣愧疚。

易颯說:「這也就解釋了這個地窟為什麼要地開門,要排濁氣,要換氣,太歲從來就是安穩長在地下,喜歡厭氧環境,討厭『太歲頭上動土』——我們在它肚子里,卻能呼吸,說明那些新鮮空氣是供給這兒的,祖牌需要這些,確切地說,是祖牌和太歲孢子的結合物,需要這些。」

宗杭有點理出些道道來了:「你說的做實驗,就是祖牌試圖和孢子結合在一起,也就是說,單獨的祖牌做不了什麼事……」

易颯點頭:「祖牌的控制力好像挺強,有意識,也有智商,但撇開這個,它自己做不了什麼事。就好像被祖師爺帶出去的那三塊,就是個祖宗牌位,像個連接中轉站,唯一的作用,是在水下、抵上水鬼額頭的時候,幫助這邊的祖牌控制水鬼,但時長也不過一兩個小時……它和太歲,就有點像,狼狽為奸中狽的那個感覺你懂嗎?」

懂,這個成語宗杭還是學過的:狽有腦子,能出主意,卻沒法獨自生活,也沒法行動,必須靠狼的扶助,結合起來做事。

易颯說:「其實之前的推論,都已經很接近了,只不過搞錯了正主,這個漂移地窟好像牢籠一樣,祖牌附著在太歲身上,也出不去,直到它發現,太歲進入衰竭期了。」

孢子開始出現,這是太歲的輪迴,也是祖牌的希望。

宗杭仰頭看頂上那水葡萄色的一串串:「如果顏色的深淺代表結合的程度,這應該是最淺的?」

易颯也抬頭看:「最初的結合應該剛到這種程度,三姓的祖師爺也只能被嫁接這種,你記不記得,祠堂拼出的陶罐上,有祖師爺跪拜漂移地窟的畫面?而且三姓流傳下的傳說里,祖師爺活得很長,都在百歲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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