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漂移地窟-輪迴 第十一章

一番忙碌之後,半為方便行事,半為掩人耳目,原地的經幡拆除,搭起了一個大的軍綠色帆布帳篷,大部分人都被安排在外策應,裡頭只留重要的幾個,外加操作機械的、記錄現場資料的。

改裝後的小型滑輪吊機也推了進來,丁磧穿上特製的背帶,背後的掛環和滑輪上的吊鉤相扣,就可以藉助機械的力量下降或者上升了——社會進步還是有好處的,用不著像當年的姜射護那樣只憑手腳攀爬。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戴上了腳蹬和手攀。

由於洞深不可測,屆時手電筒光、哨聲或者搖晃繩子這些手段可能都沒效果,丁盤嶺和丁磧對了手錶,約定半個小時為限,半個小時之後,就會往上提拉。

一切準備就緒,丁磧雙手撐住洞口邊緣,正準備把身子探下去,丁盤嶺叫住他:「等會。」

然後讓負責記錄影像資料的人過來,手持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丁磧:「誰也不敢說下頭是什麼情況,萬一有危險,保險起見,你有什麼話要留嗎?」

這話一出,帳篷里立時靜了不少。

丁磧一愣,然後笑了笑,說了句:「我不至於那麼點背吧。」

他沒話交代,丁盤嶺也就不再強求,一揮手,吊機開始往下放繩。

幾個人目送丁磧的身體晃晃悠悠下綴,沒過多久,就看不見了。

只余等待。

有人送了摺疊的帆布椅和軍大衣進來,易颯裹著軍大衣,窩進帆布椅子里,注意力一直不集中:時而聽外頭風聲呼嘯,時而看丁盤嶺在洞邊踱步。

記錄影像資料的人暫停攝像,趴在洞邊拿量尺測量直徑,還細心取了撮泥壤塞進封口袋裡,滑輪吊機發出吱呀的輕響,一根吊繩放到盡頭,就馬上再接一根。

差不多二十分鐘左右時,接到第七根,操作吊機的小夥子瞥了一眼計重儀錶,脫口說了句:「沒力了!」

這意味著,要麼是觸地到底了,要麼是掛在繩端的人沒了。

氣氛驟然緊張,丁盤嶺看了眼手錶:「按照原計畫,三十分鐘回拉。」

三十分鐘一到,吊機反向運作,計重儀錶又有了數據,但這並不意味著平安,有很多種可能,比如人還在、人還在卻死了,或者掛在繩端的並不是丁磧,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所以丁長盛點了幾個精壯的小夥子進來,手裡持刀握棍的,守在洞口周遭,又讓人拿了兩爿鐵網架,這東西邊緣處有鉤齒,兩爿拼接成一個,既不妨礙吊繩運行,又把洞口網罩住了——有這兩項措施,基本可以避免下頭竄上怪東西來傷人這種意外了。

宗杭看得目不轉睛的,覺得人生處處皆學問,三姓的很多安排,的確是縝密。

上拉比下綴沒快多少,過了很久,下頭才有搖晃的手電筒光打上來,裹挾著丁磧的聲音:「我沒事,還是我。」

丁盤嶺長舒了口氣,讓人把鐵網架撤了,幾乎是剛撤開,丁磧就上來了。

他全身水淋淋的,身子不住哆嗦著,頭髮眉毛上都掛了冰霜,這情形倒是出乎意料,丁盤嶺叫了聲:「衣服,趕緊拿衣服過來!」

宗杭離得最近,來不及細想,拽下披著的軍大衣就遞了過去,剛遞過去就後悔了:他居然給丁磧遞衣服!

丁磧接過衣服,緊緊裹上,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最底下不是地,是水。」

說完蹲下來,撿了塊石子畫了兩道平行豎線,代表這個深洞,底部又畫了一道長的橫線:「我試著下了水,下頭又深又廣,不是井水,像是洞底連了個湖,但是湖裡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我水性不行,只能撐幾分鐘。」

丁盤嶺拍了拍丁磧的背:「不錯,可以了,你先回帳篷休息,把濕衣服換了,免得感冒。」

丁磧嗯了一聲,吸著鼻子出去了。

底下是水?

跟姜射護那次明顯不一樣。

跟九六年那次也相去甚遠:九六年,洞絕對沒這麼深,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遇到過水。

而且……

用水擋路,明顯是要水鬼下。

丁盤嶺也想到這一點了:「沒水鬼不行,我們人帶少了。」

算上宗杭,這兒真正能「下水」的只有三個,而依照丁盤嶺的行事風格,為了穩妥,再少的人也必須分成兩個梯隊,這樣能及時組織救援,不至於全軍覆沒。

丁長盛皺眉:「要麼,把易雲巧和丁玉蝶調過來?」

現下三姓水鬼凋敝,丁海金和姜太月都是奔八十的人了,前者心臟還不好,能用得上的,也就只剩這兩個了。

丁盤嶺低頭看錶:「調是可以調,做第二梯隊,但時間不多了,再過幾個小時就天亮了……」

要白白放棄這次地開門的機會,實在心有不甘。

這一唱一和的,檯子都搭好了,單等她表態了,再說了,丁磧都下了,丁盤嶺又是長輩,於情於理,都該輪到她了。

易颯甩掉軍大衣:「那我下唄。」

宗杭永遠是跟著她的:「我也跟易颯一起。」

先鋒探路,的確是兩個人互相照應著比較穩妥,丁盤嶺也不多說廢話,吩咐人拿了厚的潛水衣和潛水錶過來:「我會把易雲巧和丁玉蝶再調過來,所以你們這一趟,主要是觀察,下頭真有東西,看在眼裡就行,不要輕舉妄動——有什麼事,人齊了再辦。」

又跟易颯對時間:「理論上,一個小時回拉,但如果拉起來沒重量,我們會繼續等,每半個小時試一次,直到拉到人,或者天亮,還有問題嗎?」

安排得挺到位,沒問題了。

於是眼睛裡滴亮子、換裝、戴上背帶,腰間一邊懸防水手電筒,一邊插烏鬼匕首,各自多背一捆繩索,這是下水之後牽路用的。

試了一下,滑輪吊機的承重力還不賴,吊兩個人沒問題。

下洞前,照例被問有沒有話留。

易颯沒有,反正她家裡沒人,心無掛牽。

宗杭想了會:「請你們好好照顧我父母,他們遇到什麼事,你們明裡暗裡,能幫個忙。」

吊繩再次下放。

宗杭仰頭看洞口,那個口,開始很大,然後越縮越小,像高處懸掛的發亮雞蛋。

宗杭說了句:「好慢啊。」

話一出口,先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地下的聲音本來就又悶又滯,加上洞壁逼仄,有奇怪的回聲。

易颯說:「這兒環境不一樣,海拔太高,下綴和上提都要慢,好讓人適應,太猛的話容易出問題。」

宗杭嗯了一聲。

再抬頭看,洞口已經看不見了,周圍黑漆漆的,亮子似乎都不太管用,地底的那種安靜慢慢圍裹過來,帶著森冷和潮濕,而這下綴的行程,似乎永無止境。

宗杭忽然笑起來。

易颯奇道:「你笑什麼?」

兇險未卜的,她胸口滯悶得厲害,他居然在這笑。

宗杭說:「不是的,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家裡的阿姨去菜場買魚,你見過嗎?以前買東西,不一定都拿塑料袋裝,肉會用一根繩扎了拎起來,魚也是,一根繩上可以穿好幾條魚嘴,拎著走……你看我們兩個,好像被拎著的兩條魚哦。」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這心情去想菜場閑趣,易颯也是挺佩服他的。

不過兩個人同下,偶爾搭兩句話,是比一個人在黑暗的隧道中上下要好多了。

易颯搓了搓手:真冷,寒意透過潛水衣,輕而易舉侵膚入髓,丁磧下來時,至少穿了厚衣服,不像她和宗杭,薄薄的一層潛水衣就下來了……

我靠!不對啊,她是不是傻?換了潛水衣之後,可以裹著羽絨服或者軍大衣下來的啊,下水前脫了就行,為什麼直接就這樣下來了?

這些日子,她真是智商明顯下降,究其原因,近墨者黑,顯然是被宗杭帶累了……

「易颯,你是不是冷啊?」

易颯往黑暗裡斜了個白眼:「廢話,你不冷啊。」

宗杭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我抱著你?那樣你會暖和一點。」

抱著?

易颯居然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想了一下兩個人抱在一起是怎麼個姿勢,忽然紅了臉。

耳畔傳來掛鉤的碰響,是宗杭正費力地把身子轉過來朝著她:「你不要多想,不是那種抱,是取暖的那種,因為好冷啊,真的。」

越久越冷,他牙關都打戰了,哆嗦著問她:「我抱你了哦?」

易颯沒吭聲。

宗杭吸了吸鼻子,又用力搓手臂取暖,易颯不同意,他不敢亂動。

童虹說,這叫尊重,你要尊重女孩子的意見,你能不能坐在她身邊,能不能碰她,你都得問一下,別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會喜歡、會接受,你又不是她。

「行嗎?」

易颯終於嗯了一聲。

可以了?

宗杭有點緊張,都忘了該怎麼去抱了,遲疑了半天,才一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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