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漂移地窟-輪迴 第十章

接下來的兩天,繼續趕路。

路越來越差,漸漸遠離人煙,衣服隨著溫度的降低越加越多。

植被漸少,滿目荒蕪,路邊頭一次出現雪山時,宗杭腦袋抵在車窗上,看了足有五分鐘。

雪山長這樣啊,跟以前在圖片上看到的,一樣,又不一樣。

一樣的是形貌,不一樣的,是撲面而來的感覺。

易颯卻對風景沒什麼興趣,路上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外加接了一個電話。

易雲巧打來的,神秘兮兮問她:「颯颯,你最近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啊?」

路正顛簸,易颯拿手抓住車內頂的扶手:「什麼風聲啊?」

「聽說丁家人要去漂移地窟幹什麼事兒,遮遮掩掩的。」

易颯抬頭看車內的後視鏡,端詳了一下自己那張遮掩的臉:「沒聽說。」

易雲巧嫌棄她:「你就是太不敏感了,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我跟你說,肯定有什麼事發生。」

易颯心說,是有事兒發生,就是又把你排除在外了。

真是空負了這位雲巧姑姑超強的第六感和敏銳的神經末梢。

……

終點站是在一座山腳下。

無數溪流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每一道都很細,高原的掌紋般縱橫交錯,又如同紮成掃帚的帚絲,千道萬道。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地面並不荒蕪,長滿了低矮的黃綠色類苔蘚,還有很多小塊的沼澤,周圍汪著水,像一隻又一隻腐朽的眼睛。

比起一路上的蕭索荒蕪,這山腳下五顏六色,分外熱鬧。

色彩首先來自帳篷,大大小小十幾頂各色帳篷錯落分布,裡頭迎出來的幾十號人,大多數都穿藏裝,再加上常年高原作業、風吹日晒,比土生藏人還像藏人。

其次就是風馬旗,洋洋洒洒,獵獵舞動,一個挨著一個,幾乎鋪陳出數里之遙,這規模,簡直就是大經幡林。

下了車,現場一片喧囂蕪雜,有忙著搬行李、搭建新帳篷的,也有久別重逢、互相寒暄的,易颯跟這些人都不熟,也不擅社交,索性帶著宗杭走走看看,路過其中一間帳篷時,無意間看到,裡頭還堆著一摞摞嶄新的、印著經文的風馬旗。

易颯心中一動,盡量緩步地走到一座風馬旗下——這邊海拔四千多,稍微劇烈一點的運動都容易帶來不適。

這風馬旗,也是嶄新而又挺刮的。

宗杭對高原還沒怎麼適應,只走了這麼幾程,已經有些喘了:「有什麼不對嗎?」

易颯沉吟:「所有的風馬都是新的。」

新的又怎麼了?宗杭還是沒明白。

易颯給他解釋:「這種風馬,又叫祈願幡,上頭印著經文,藏族人認為,風把這些經幡吹動一次,就相當於念誦了一回經文,是很有功德的事——咱們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很多都褪色發白了,就是因為長年累月露天的風吹雨打。」

「但營地周圍的這些,都嶄新,還壓了那麼多貨,說明就是這兩天才搭設起來的,不知道要作什麼用。」

要作什麼用,易颯晚間才搞明白。

入夜之後,周圍本該一片漆黑,但放眼望去,地面以及經幡之上,布滿瑩瑩碧色,星星點點,蔚為壯觀,壓得漫天星斗都黯然不少。

好多人都鑽出帳篷看稀奇,宗杭也掏出手機來拍,可惜夜間亮度不夠,拍出來的都是憧憧鬼影。

他在這湊著熱鬧,易颯卻看出了門道。

三姓把這兒劃成漂移地窟下一次「地開門」的重點區域,所以在這搭設了方圓數里的經幡林,而地面以及經幡林上,都撒了夜光粉。

這玩意兒,白天受到日光照射,能把光能儲存起來,到了晚上,緩慢釋放出微弱的熒光,支撐個一夜半夜絕沒有問題。

營地里,晚上一定會安排人放哨:萬一真的地開門,風沖星斗,地上的夜光粉以及那些條條下垂的風馬旗就會詭異地乘風而上——有了如此明顯的信號,「地開門」只要出現,就不會被錯過。

晚上沒什麼娛樂,用了餐飯之後,各自回帳篷休息。

宗杭和易颯合住了個雙人帳,他沒住過,覺得稀罕,早早鑽進睡袋感受,覺得人像是被裝進了套子里,束手束腳,怪有意思的。

只是這新鮮感,很快就過去了。

地面不平,即便墊了防潮墊,身子底下還是硌得慌;入夜時間越長,溫度降得越低,睡袋裹得稍有漏隙,冷氣就絲絲透進來;風特別大,呼啦呼啦,像是從高處的山頭一直滾下來,帳篷被扯得朝各個方向綳直,頂上吊著的小夜燈也被帶得東擺西晃。

怪嚇人的,四下也沒聲響,只偶爾有不知道什麼方向響起的、低低的咳嗽聲。

宗杭拿手戳戳帳篷:「易颯,這個牢靠嗎?萬一半夜有狼來,一爪子把這抓個洞,我可能就被拖走了。」

易颯在玩釣魚機。

百無聊賴,她也就剩這娛樂活動了:「你香是嗎?狼不拖別人,專拖你?」

也是,他們這個帳篷,位置居中,真有狼來,也應該先掃蕩靠邊的那些。

於是宗杭裹著睡袋,安穩看易颯釣魚:「易颯,你說這個漂移地窟,危險嗎?」

「沒進去看過,誰知道呢。」

宗杭覺得自己又問了廢話,不過,他和易颯都是死了又活的,較真起來,還是漂移地窟把他們復活的——應該不至於再把他們怎麼樣吧?「親生」的呢。

他看了會,心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拿池塘角落裡插著的閑置釣竿。

易颯反應好快,一把把池塘盤拽了過去:「幹什麼?」

宗杭氣結:「四根釣竿呢,可以好幾個人一起玩,你有沒有分享精神?」

「沒有。」

答得這麼乾脆,宗杭沒轍了,半晌悻悻來了句:「怕釣不過我吧。」

易颯嗤笑一聲:「就你啊?」

她把池塘盤推過來:「來,三局定輸贏,比誰釣的魚多,先說好,輸的人怎麼辦?」

宗杭說:「隨便你說。」

易颯也乾脆:「穿女裝照相。」

宗杭拍板:「行!」

於是易颯把先前釣出的魚一個個塞回原位。

宗杭看著她擺盤,忽然回過味來:「不對啊,你本來就是女的啊!」

易颯捏了釣竿在手上:「哪這麼多話?我會輸嗎?只可能你輸,開始了啊。」

宗杭氣了,這明顯是被她擺了一道:不過沒關係,他憑實力取勝。

易颯撳下開關。

嗡嗡聲一起,宗杭高度緊張,飛快地釣起一隻,又一隻,比小時候期末考試還專註,釣竿的磁頭正垂往下一隻時,易颯釣竿橫過來,直接把他的目標截了胡。

宗杭說:「哎……」

易颯頭也不抬:「哎什麼,這個社會就是這麼殘酷,靠搶的。」

她說到做到,他釣哪個,她搶哪個,專註跟他搗亂到最後一秒。

第一局,宗杭輸。

第二局開場,易颯甩著釣竿,像甩抽人的小皮鞭:「我忘了說了,女裝,由內到外,要全套。」

宗杭沒吭聲,目光炯炯,胸有成竹。

開關一撳,嗡嗡聲又起,易颯得意忘形,疏於警惕,才剛釣起一條,宗杭釣竿一扔,上手就抓,薅蘿蔔一樣,一把抓起七八條。

易颯說:「哎……」

宗杭得意洋洋:「社會就是這麼殘酷,要變通,要動腦子。」

第二局,打成了一比一平。

決定勝負的第三局來了。

外頭的風更大了,風馬旗的獵獵聲似乎無處不在,宗杭覺得,決戰紫禁之巔可能也就是這種感覺了。

擺盤已經就位。

還是易颯負責撳開關。

她的手慢慢伸向開關鍵:「準備好了哦,三、二……」

「一」還沒數出來,激烈的戰況已經開始了。

是的,社會是殘酷的,要變通,搶什麼魚啊,最穩妥莫過於一鍋端,搶玩具機唄。

宗杭還以為,只有自己想到了。

可憐劣質的塑料玩具機,在四隻手的大力掰扯下,已經變形了。

宗杭用儘力氣,把玩具機往自己懷裡塞:人要為自己的命運奮鬥,打死他他也不想穿女裝。

易颯的胳膊不知道怎麼長的,居然從他身子下頭硬鑽過來,一把撈住了玩具機,另一隻手隔著睡袋,在他腰側使勁一捏。

宗杭拚命蜷躲,分出一條胳膊來禦敵,同時大叫:「犯規!你犯規!」

……

再然後,咔嚓一聲塑料裂響。

兩人都不動了。

搶起來的時候沒覺得,一停下來才發覺氣喘得厲害:高原上別劇烈運動不是沒道理的,只這幾下子,人都要缺氧了。

宗杭趴著大口喘氣,無意間一瞥眼,忽然發現,他和易颯的一條胳膊,是鉗在一起的。

大概是爭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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