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息巢-輪迴渡口 第三十章

下來多久了?

宗杭也沒概念:「大概一兩個小時吧。」

一兩個小時……

好像每次鎖開金湯的時長,也就是一兩個小時:畢竟一群水傀儡,下水只是放置或者拿取一些東西,進入的程序雖然繁瑣,一兩個小時也綽綽有餘了。

如果過了這個時間呢?

應該會像在老爺廟那回一樣,過了這個時間,丁玉蝶就會醒,醒了之後該怎麼出去,可就一籌莫展了。

易颯趕緊鬆手,同時提醒宗杭:「跟緊了,別掉隊。」

丁玉蝶的肢體動作依然僵硬,步速卻明顯加快了很多,進入走廊之後,簡直是在瘋跑了,易颯緊隨其後,宗杭更忙:邊跑邊往各個方向摁相機,咔嚓咔嚓,不把膠捲拍完了絕不罷休。

終於到了走廊盡頭,正對面的石壁上,已經隱隱攪起了漩渦:不是水,像是石頭軟化而成的漩渦,攪拌機一樣,越攪越快。

丁玉蝶一個箭步撲了上去,與此同時額頭緊貼祖牌,一頭撞進漩渦內,半個身子立時被吸附了進去。

易颯大叫:「抓住他!抓住我!」

宗杭被她搞糊塗了:到底是要抓丁玉蝶,還是要抓她呢?

但時間緊迫,顯然等不來第二句指令了,好在人長了兩條胳膊,宗杭一橫心,急衝上去,一手抱住丁玉蝶的腿,一手摟住了易颯的腰。

再然後,眼前一黑,整個人就陷入了無窮盡的急旋之中,宗杭挺想暈過去的,暈過去的話就不用受這份活罪了,偏偏又暈不了:一忽兒頭上腳下,一忽兒身子像麻花樣擰轉,抱著的這個似乎要竄脫,摟著的這個又好像要松落,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底突然有急浪一托,宗杭的腦袋一下子浮出水面,嗅到了泥腥味的空氣。

夜色依然墨黑,高處槽岸上,有探燈交互照下,有人失聲大叫:「出來了,在那!」

出水了?

宗杭還沒來得及興奮,一個翻浪重鎚樣直擊過來,正砸在他頭上,這力道剛勁無比,他眼前一黑,兩手同時鬆脫,身子直接被打飛到半空翻了個個兒,又栽落下去,沒等落實,又被腳下的水旋帶得連轉了幾圈,芭蕾舞小天鵝的范兒還沒擺完,又大頭朝下向著下游急涌而去。

媽的,這壺口下頭的水流這麼厲害?在水下都沒這麼兇險啊,還有易颯呢?丁玉蝶呢?沖哪去了?

宗杭徒勞地伸手亂抓,身子跟葉片似的,任水流胡亂拗折,上頭聲音漸雜,吼:「兜住!兜住!」

什麼兜住?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一頭撞在一張大網之上。

被網兜慢慢吊起的時候,宗杭吐掉嘴裡的泥水,有氣無力地低頭去看。

他是第一個被兜吊上來的。

丁盤嶺他們,攔水設了好幾張巨大的網,即便不幸錯過了第一張,後頭還有第二三四五張,半空里,他看得清楚:易颯正蜷著身子,被一張網兜牢,在水浪翻覆間忽上忽下;而丁玉蝶漂得比易颯還遠,四肢大展,蜘蛛樣扒住網身,抖抖飄飄風箏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上天。

總算是……都上來了。

上來的三個人,暈了兩個,唯一一個沒暈的受了傷,精神也極度萎靡,丁盤嶺不好馬上追問金湯穴里的情況,這樣顯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先清理現場、收隊回賓館休息,好在照片的沖印也需要時間——照片出來了,人也休息夠了,再坐下來細聊不遲。

宗杭累得要命,被帶去包紮傷口的時候險些坐著睡著了,回房之後澡都顧不上洗,胡亂灌了兩口三沸三涼的酒湯送葯,一頭栽進床里睡著了。

難得的深睡眠,全程無夢,醒來的時候夕陽西下,道道溫柔的暖光斜進房裡。

宗杭還以為自己睡了一個白天,看到電子鐘錶上頭的日期標識時,才知道第二個白天也快過去了。

他略沖了澡,換了乾淨的衣服出來:這賓館不大,這一層大概被丁家包了,有幾個人正歪在走廊的沙發上打牌,看著眼熟,鎖金湯時見過,但都叫不上名字。

那幾個人倒都認識他,其中一個染黃毛的朝他邊上那間房努了努嘴:「易颯這屋還沒動靜。」

又示意了一下斜對面那間:「丁玉蝶醒了,剛去樓下餐廳吃飯,你要去嗎?」

不想去,也不太餓,宗杭指了指易颯的房間:「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黃毛斜了他一眼:「人家一個單身女的,在屋裡睡覺,你一個男的,進去幹什麼?萬一你在裡頭干出點壞事來怎麼辦?」

話糙理不糙,有些男女之防確實得避諱些,宗杭猶豫了一下:「丁玉蝶去吃飯了,我也洗好澡了,易颯還沒醒,我怕她出什麼事。」

這話切到重點了,幾個打牌的都停下來。

黃毛也有點犯嘀咕:人被送進房間之後,他們輪班負責在外頭守著,確實沒進去看過,雖說不大會出什麼事,但讓宗杭這麼一說,心裡還真有點沒底。

再一想,這張臉挺純良的,應該不至於作姦犯科。

於是把房卡扔給他:「你進去吧,真有事得說啊。」

宗杭道了謝,開門進屋。

房間里不算暗,窗帘同樣拉得潦草,柔紅的夕陽光灑了滿屋,易颯還在睡,蜷著身子側躺在床上,身上的臟衣服都捂幹了。

大概女孩子就是這樣,體質偏弱,所以要休息得更久吧。

宗杭盤腿在地毯上坐下,雙手搭住床沿,目不轉睛看她。

易颯好像睡得一點都不踏實。

她睫毛顫個不停,偶爾呼吸會忽然急促,緊覆的眼皮下,眼球好像一直在轉動。

是在……做夢嗎?

離開金湯穴時,易颯是刻意再去抱住丁玉蝶的,畢竟下水的時候經歷了一次,腦子裡得了些碎片信息——她想如法炮製,再來一次。

果然,最初的混沌過後,畫面又出現了。

這一次,是在昏暗的地下室里。

有男有女,衣著都光鮮,通身一派大都市的精英模樣,這打扮,闔該坐在視野通透的現代化辦公室里,左手電筒腦,右手手機——目下卻都蜷坐在蹩腳的小板凳上,手裡拿著本子,或者鉛筆,不見任何電子產品,個個面色凝重。

一個留著幹練齊耳短髮的女人,行事本該也一樣幹練,卻猶疑不決,吞吞吐吐:「我還是認為,太多不確定因素了。」

她身側的一個西裝男人冷笑:「不確定?你看看外頭現在是什麼形勢,我們還有得選嗎?要不是發現了輪迴盤背後的秘密,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短髮女人咬唇不語。

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清了清嗓子:「現在不是選擇的時候,而是討論執行、以及如何執行,實驗室那邊進展得怎麼樣了?」

有個戴眼鏡的儒雅男人趕緊介面:「實驗數據不太理想,之前,我們的技術可以救回死亡時間在六個小時之內的傷患,利用從息壤中提取的新物質和體細胞相結合,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個小時之內的,都有望救回,但就是,息壤的活性很難控制,致畸率太高……」

老者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帶記憶體的異體細胞植入。」

眼鏡男囁嚅道:「這個……成功率就更低了。」

老者眉頭擰起,口氣生硬:「必須加快速度,時間不多了,全面潰敗的形勢下,這是我們唯一的反攻機會,是我們開闢的秘密戰場。雖然戰線拖得很長,但只要造起諾亞方舟,人類就不會消亡,我們發現輪迴盤的秘密不是偶然的,這秘密必將成就我們!」

秘密?輪迴盤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易颯神思一恍,又站到了那堵水泥色、性冷淡風的牆前,牆面上掛著一面現代設計風格的鐘,鐘面是頭尾抱銜的陰陽太極盤,走針就是間開錶盤的那條S形曲線。

太極圖,輪迴鍾。

太極圖在水鬼受訓時,是被提及過的。

當時怎麼說來著……

——它包含了萬事萬物的一切原理和自然規律,「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謂太極也」。

——它代表一種動態的平衡、對稱、和諧,陰陽、日月、黑白、男女,均可納入其中,互轉互化,消長流行……

——沒人說得清它的起源,有人認為,它起源於原始時代;有人認為,它是外星人饋贈地球人的禮物;還有人認為,本輪人類文明之前,尚有上一次、再上一次的文明,太極圖是前代文明覆滅時留下的信物,冥冥中向人類昭示著某種秘密……

首尾相銜,周而復始。

白天過去,黑夜到來,黑夜過去,又是白天。

春夏秋冬之後,又是一輪四時更替。

花落花開,花開又落。

盛放的進化樹,不會永遠茂盛,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進化的盡頭,或許是退化,那退化之後呢?

新一輪的進化?再一次的輪迴?

這是自然規律,適用於芥子,也適用於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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