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息巢-輪迴渡口 第二十四章

井袖沒有太過震驚或者激動。

她只愣愣看著宗杭。

話既然開了頭,就沒必要遮遮掩掩了,宗杭說:「井袖,你喜歡誰是你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至少先對他的為人有個了解,再去決定喜不喜歡——我沒撒謊,他殺過人,不是被迫的,那些人也不該死。」

井袖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就笑不動了,末了喃喃說了句:「我就知道,好事也輪不到我啊。」

丁磧從不跟她講自己是幹什麼的,她「識趣」,於是不問,但不代表不會獵手般循蛛絲馬跡揣測,更何況,於男女一節上,女人本就是天生的獵手。

——丁磧當然不會是循規蹈矩討生活的,否則早大大方方說了。

——他和她是在買賣關係下認識的。

——他聽人使喚做事,手下又有人可使喚。輕鬆幫她追回了包,還說「屁大點事」。

……

她的揣測里,他有各種過往、各種身份、背負各種秘密,「逃犯」、「殺人犯」也在選項之列。

所以聽宗杭說出來,不震驚,也不憤怒,只覺得是懸在腦頂的劍終於落下,疑慮坐實,苦笑之餘,只想自嘲。

好事也輪不到我啊。

一個下了水的按摩女,沒錢沒勢,也不是什麼驚艷的大美人,憑什麼能遇到踏實可靠乾淨的男人,彼此兩情相悅,就這麼開啟美好人生了呢?

看看,又是這樣,以前是沒船肯載她走,好不容易有船了,開了一段才發現千瘡百孔,少不得還要下水,游回原地。

井袖忽然意興闌珊,連帶著見到宗杭的那份欣喜,都淡了下去。

易颯盤腿坐在床上,豎抱著枕頭,腦袋像從枕頭裡長出來的:「然後呢?」

宗杭趴在床沿上,蔫蔫的:「然後,她就很提不起興緻的樣子,聊什麼都不在狀態……易颯,是不是我說得太不委婉了啊?」

送走井袖之後,他就來找易颯了:易颯一直懷疑井袖是跟丁磧串謀的,他覺得有必要幫井袖澄清一下。

易颯說:「殺人這種事,還能說得怎麼委婉啊?沒事,說了也挺好的,省得她繼續蒙在鼓裡。」

「那你覺得,她會離開丁磧嗎?」

易颯白他:「人家的事,你操什麼心!再說了,你也盡到義務了,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做什麼決定,是她自己的事。你有那精力關心別人談戀愛,不如多去練練功。」

宗杭不服氣:「我沒練嗎?我每天都練。」

「有進步嗎?」

「有啊。」

易颯枕頭一扔:「來,打我,我就坐床上,只動胳膊——打著了算我輸。」

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宗杭站起來熱身,又是轉腕又是甩胳膊:「你小心點啊。」

易颯嗤之以鼻。

雖然她是三流功夫,但宗杭就憑這幾天的突擊訓練,想蓋過她,也太妄想了。

果然,她算以靜待動,或偏頭,或側身,或只是伸手輕輕一帶,就把他那些氣勢洶洶的出招全給化了,名副其實的四兩撥千斤,連喘都不帶喘的——反倒是宗杭,每一招都使上十足十的力,累得汗都出來了。

易颯一得意就發飄:「宗杭,練武不是光憑蠻力的,要動腦子。」

話沒說完,宗杭一頭撞了過來。

鐵頭功?還來?

易颯眼疾手快,一手摁住他腦頂心,成功把他圓滾滾的腦袋控在了一臂之外。

歷史還真是一再重演,一切都跟上次如出一轍。

易颯差點笑噴了:「我讓你動腦子,你就拿頭來撞我嗎?」

宗杭悻悻地垂下頭,易颯收回手,笑還沒止住,宗杭忽然一仰頭,又撞了過來。

這一下還真是始料未及,易颯腦子一懵,兩手下意識後撐,直覺怕是要撞個眼前金星亂晃。

幸好沒有,宗杭在她臉前收住,別提多驕傲了:「你看,我……」

他突然不說話了。

他頭一次這麼近地看易颯,近得能看到她眼睛裡,他自己的影子。

她睫毛長長的,就顫在他眼睛下頭。

兩人的鼻息已經拂在一起了,又溫又熱的,分不清誰是誰的。

嘴唇有點發乾。

屋裡空調開了嗎,這麼燥,窗戶好像也不隔音了,一聲又一聲的蟬鳴,攪得人心慌。

宗杭慢慢縮回身子,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你看,這就叫出其不意,不一定要練得多厲害,可以趁對方放鬆警惕,然後就……就出其不意……」

易颯坐直身子,不自在地將一縷碎發挽向耳後,又輕咳了一下。

宗杭尷尬極了:「那……易颯,我先回去了啊,我屋裡還……燒著水呢。」

易颯嗯了一聲,沒說話,也沒抬頭,一直坐著不動,聽著宗杭出去,聽著門關闔發出的聲響。

屋裡終於靜了,只空調機發出嗡嗡的聲音。

一切的感官反應都好像慢了一拍,直到這個時候,面上才有絲絲燙熱,像胭脂暈了水,一點點揉化開,易颯低下頭,拿指甲慢慢刮擦床單上的織物紋理,頭髮也垂下來,發梢高高低低,有些擦著臉側,有些撓著頸窩。

宗杭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茶壺灌滿水,然後插電開燒,似乎這樣就可以向大家證明:看呀,我沒胡扯,我屋裡……真燒著水呢。

呼呼的燒水聲里,他把自己摔到床上,腦袋埋進床里。

什麼都沒想,也不敢去想,就那麼趴著,直到有人敲門。

是過來送行李的,順便通知他明早九點出發去壺口,又問:「要叫早嗎?要的話你定個時間。」

要吧,保險一點,宗杭隨口定了個早八點。

接下來做什麼都三心二意,沒練功,易颯沒找他,他也沒再去找易颯,晚上十點多才覺得腹內空空,想起沒吃飯,打送餐電話要了碗面。

吃完飯,滿腹心事上床,自己也鬧不清這滿心惆悵的,究竟為了什麼。

沒睡踏實,一夜翻覆,收尾卻是個美夢。

夢見白天的那一幕,夢見易颯的眼睛、睫毛,還有溫軟的鼻息。

夢裡,他膽子要大一些,沒有縮回身子,耳朵里有無數嘈嘈切切聲音鼓勵他:「親一個,親一個嘛,反正是夢。」

是啊,反正是夢,宗杭心跳得厲害,慢慢向她的嘴唇親過去……

然後電話就響了。

真的響了,眼皮一睜,夢裡的迤邐綺麗全沒了,床頭的話機抽風樣震個不停,接起來,那頭是個單調呆板的男聲:「先生您好,現在是早八點,您定的叫早服務……」

宗杭差點吐血。

他掛了電話,被子一掀蒙住腦袋,眼睛閉得死緊,企圖再回到那個夢裡去,攥住些餘味也好。

沒用,一片黑,感覺不對,什麼氛圍都沒了。

他一腳踹開被子,在床上又滾又捶,還嘶吼了兩聲,兩手死抓床單,又掀又甩。

自掘墳墓,他為什麼要定八點的?哪怕再晚五分鐘呢,五分鐘,夠他做很多事了!

全沒了!

這心情,彷彿丟了一百億!

這趟同去壺口的人不少,光車子就有七輛,為了盡量低調,並不是清一色的越野,除了領頭的大切外,其他幾輛都是普通家用車,且車型不一。

姜太月年紀太大,不參與這趟顛簸,丁磧的頭車上只坐了丁盤嶺和丁長盛兩個人。

易颯和宗杭坐第二輛,臨發車的時候,丁磧從前車過來,敲了敲車窗。

易颯撳下車窗玻璃。

丁磧遞了個塑皮文件封給她,裡頭夾了幾頁列印紙,他臉上的淤青未消,嘴角邊剛結痂,說話得盡量小心,免得傷口開裂,所以語調總有些怪怪的:「祠堂那邊今早發過來的,他們是只要整理到了什麼,就即時發送,乾爹讓拿給你看看。」

「關於什麼的?」

「漂移地窟。」

易颯接過來。

反正車程不短,路上正好用來打發時間——她翻開的時候,車子恰好開動。

前兩頁是圖片,拍的是家譜正封和內頁,正封上是「姜氏家譜」,看來是姜家祠堂里找到的,內頁上都是豎寫的繁體字,紙頁發脆泛黃,還有大團的污漬。

易颯直接翻到解釋部分,邊看邊講給宗杭聽。

「姜家有一位長輩,叫姜射護,是個水鬼,年代應該是明朝末年,家譜里說他一生開了三次金湯,家財萬貫,受當時的名士徐霞客影響,閑的時候也喜歡去訪名山大川,有一回遊歷到現在的青海附近,想到祖師爺提過的『漂移地窟』,就想去找找看,這一找就是三年。」

宗杭心說,這才叫有錢有閑呢,一般老百姓家,誰經得起這麼折騰。

「偶然間找到的,有一次深夜,他騎馬趕路,迷失了方向,中途停下來小解,忽然聽到轟的一聲,回頭看,坐騎居然飛到半空,又摔落下來,當場摔死了。」

「他趕緊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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