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息巢-輪迴渡口 第十四章

晚上,易颯洗完澡出來,宗杭又不見了。

該不是又去練了吧?易颯開窗看,這是臨街的酒店,外頭是街,不適合。

她出了房間。

走廊里也沒有,一直走到盡頭的樓道門處,耳朵貼在門上聽:找到了,在這。

易颯想推門進去,想了想轉了主意,她坐電梯上了兩層,進了樓道門,腳步放輕,一階階往下走。

看到了,宗杭呼哧呼哧,練得可起勁了,一會抬腿踹,一會出拳,偶爾還來個姿勢拙劣的飛身,飛完身之後還要拿眼神狠狠剋一眼空氣,整得跟自己多厲害似的。

易颯下到正對著他的樓道上,胳膊抱起,專看他什麼時候能發現她。

沒等多久,宗杭一個騰起時,眼角餘光驀地瞥到昏暗的樓梯上「飄」了個女人,嚇得「媽呀」一聲,落地時連退幾步,差點從樓道門裡跌進走廊。

然後看清是她,訥訥的很不好意思。

他存了點小心思,想通過努力,勤能補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時機到時,給易颯看看破繭成蝶的自己——沒化蝶時,在繭里鑽來拱去的醜樣兒,不想給人看。

易颯一步步下來,問他:「知道錯哪兒了嗎?」

她瞥一眼他的T-shirt,都汗濕得粘在身上了。

宗杭低著頭,說:「沒經過批准,偷偷跑出來練功。」

易颯哭笑不得:「放屁!」

他吃喝拉撒,愛幹什麼幹什麼,什麼時候需要她批准了?

她清了清嗓子:「第一,我從樓上下來,走到這段樓梯,在上頭站了足有五秒鐘,你都沒發現我。知道什麼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嗎?練武要專註,專註招式,也專註環境,缺一不可。」

這就是「點撥」了吧,宗杭聽得認真。

「第二……」易颯沉吟了一下,「來,打我,就用你剛剛的沖拳,用盡全力,打我。」

宗杭嗯了一聲,攥起拳頭,醞釀了會,一拳朝她面門打過去。

易颯頭一偏,伸手搭上他手臂,都沒費什麼勁,順勢往前一帶,宗杭猝不及防,「哎」了一聲,失了重心,差點迎頭撞牆上去。

「你出拳的姿勢有問題,別人出拳,軀幹像扎了根,手臂打出去,和軀幹呈九十度,你出拳,半個身子跟著胳膊走了,力氣再大,也輕易就被化掉了。」

宗杭臉紅。

「第三……」

易颯走到他面前,向著他一笑,腳尖驀地勾住他腳踝,向後一帶。

宗杭真像塊面板,直直往前砸下去,不得不伸手拚命抓握——幸好胳膊長,抓住了樓底扶手,饒是如此,還是半趴在了地上。

易颯說:「下盤太不穩了,一勾就倒,練武的時候,為什麼總愛說『氣沉丹田』?氣沉下去,重量壓下去,人像樹扎了根,再推也不倒。新手入門,一來就扎馬步,幾百上千次地練沖拳,你以為是折磨你?這叫基本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就是基本功,再多花花招式,都要從這一里來。來,再練。」

她上了幾級台階,低頭吹了吹灰,然後坐下來。

這是要看著他練?起先宗杭有點放不開,沖了幾次拳之後就好了,而且點撥真如點睛,寥寥幾句,是比自己悶頭瞎練強。

易颯觀練如觀棋,只必要時開口。

——不要聳肩。

——拳頭低一點。

——收也要有力,收是張弓,張得滿,打出去才有力……

說到中途,忽地低頭,伸手「啪」一聲,拍死小腿上叮著的一隻蚊子。

手掌送到眼前,蚊子都被拍扁了,她嫌惡地拿指甲撥起,呼一聲吹掉。

夏天就是這事煩,都第三隻了。

第二天一早,通過酒店聯繫的車就到了,按照易颯的吩咐,一要帶司機,因為她開車遠沒開摩托車利索;二要皮卡,車後斗有足夠的地方放摩托車。

出城前,還專門繞了趟菜場,給烏鬼買路上吃的魚。

魚市有點臟,一地污水,易颯抱怨:「早知道這趟開金湯用不上它,就不帶了,這麼麻煩。」

一句話提醒了宗杭:「我下船的時候,看到好多烏鬼,你們三姓,是不是人手一隻啊?」

「不是,至少得到水抖子才給配,還得看當地好不好養活,烏鬼一般長在南方,所以丁家人身邊都沒有。」

宗杭還是想不通:「那幹嘛開金湯要帶它呢?它起什麼作用?」

「力氣大啊。」

她給宗杭解釋,百十年前,翻鍋這種事兒還沒出現的時候,開完金湯,烏鬼是運貨主力,因為有些金湯水面,根本不適合停船——百十隻烏鬼烏泱泱聚在附近,每隻烏鬼腳踝上都繞了銅環,聽到烏鬼哨後,齊刷刷下水。

水底下,幾大箱的金湯已然整裝待發,外頭罩著百頭兜網,「百頭」意指兜網上至少也有一百個勾頭,烏鬼過來時,水鬼就拿勾頭掛住它腳上的銅環。

俄頃掛完,一個手勢,百十隻烏鬼一起發力,自水底往上騰起——要知道,一隻訓練有素的烏鬼,差不多能拖一百來斤的分量,眾多烏鬼合力,多重的金湯都不在話下。

宗杭聽得心嚮往之,覺得那場面,頗像《飛屋環遊記》,一隻烏鬼就是一隻氫氣球,那麼一大群烏鬼,吊著沉重的金湯自水中冉冉浮起,也算人間奇景了。

真想親眼看看。

易颯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別想了,我都沒看過。」

宗杭忽然想到了什麼:「那天姜孝廣帶姜駿下水,就兩個人,連烏鬼都沒帶,他們根本不是開金湯去的吧?」

易颯點頭。

金湯沒法提前開,但可以延後,姜孝廣帶了水下攝像機,應該只是想通過姜駿探路,但丁長盛跟過去湊什麼熱鬧呢……

想不通,但希望所有想不通的,都在易蕭說的那本黑色皮革手冊里。

上了車,易颯向司機打聽了一下車程,然後給丁玉蝶打電話。

先問交叉比對的結果。

丁玉蝶得意洋洋:「差不多了,有一個符合的,距離壺口有段距離,我正準備驅車過去確認一下。」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跨坐在摩托車上,一邊接電話一邊看著後視鏡里帥氣的自己:回家之後,他真是更精緻了,面膜用得勤,臉色好到不得了,T-shirt上都是團團的重工刺繡,盡顯奢華。

易颯嗯了一聲:「你把地點先發給我,我今天在路上,明天應該能到,到時候我直接過去,就不從你那繞了。」

丁玉蝶嚇了一跳:「你要過來?」

什麼破窯廠這麼重要,還不辭勞苦地過來,窯廠下頭也埋著金湯嗎?

丁玉蝶有點好奇,但鄱陽湖底差點餓死的經歷給他帶來了陰影:不危險的話可以摻和一把,要是有危險,那還是別了。

易颯嗯了一聲:「你打聽窯廠的事兒,沒讓丁長盛知道吧?」

丁玉蝶說:「那當然,問完之後,我都吩咐了,讓他們千萬別對外說。」

雖然他向來心高氣傲,沒結交過什麼朋友,也沒什麼人脈,但堂堂水鬼,還是很有面子的,那些人別提多配合了,一迭聲的「好的好的當然當然」。

易颯手機差點沒拿住:「你還特意叮囑了,讓他們別對外說?」

「是啊。」

易颯咬牙:「是你個頭!」

井袖一大早就帶著柿子金出門了。

她身上有點積蓄,這塊柿子金如果能賣個好價錢,店面的設備、裝修,還有租金,應該都不是大問題。

丁磧說她是「玩兒獨立」,隨便他怎麼想吧,她就是不想用他的錢:她以前是那麼個身份,孤零零到這裡,住他的吃他的,那成什麼了,包養嗎?

她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掙錢,才好挺直了腰桿經營一份感情,一味倚靠他,哪天他膩了,趕她走,她連條流落街頭的狗都不如。

一上午,她跑了不少古玩店,多跑幾家,多聽些行情,才好有個出價的判斷。

所謂「三千年文明看陝西,五千年文明看山西」,這話不是混說的,做古玩的,山西人最多,嘴皮子也利索,能忽悠。

一個拈了拈她的柿子金:「五萬,最多五萬,妮子,你別死眯處眼的,我這價,最高了。」

一個拿放大鏡看:「六萬最多了,美女,你這是做舊仿古,鏨刻根本也看不清,就值個金價……」

一個不先看金塊,卻拿眼斜乜她:「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啊,你這貨哪來的啊?我跟你講啊,來路不正,起不了價的……」

……

跑得累人也累心,到中午,日頭又毒,她被曬得頭暈眼花,決定先回酒店。

走過一條僻靜的小街,正要轉彎,忽然脖子後頭一緊,被人揪住裙領倒拽進一條岔巷,井袖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把刀就抵脖子上了:「搶劫!有錢嗎?」

兩個男人,都戴帽檐壓低的鴨舌帽,拿刀的那個粗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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