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息巢-輪迴渡口 第二章

易颯仔細聽。

四下悄靜,沒再有聲響。

宗杭伸出食指中指併攏,往自己眼皮上點了兩下,又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點了兩下,那意思是:去看看?

做完這個,成就感油然而生:不用吭聲就能交流,水鬼招真管用,當然自己也不賴,都能活學活用了。

易颯搖頭,壓低聲音,幾乎是用口型說了句:「先做你的鞋。」

行吧,易颯這麼說,總是有道理的,再說了,不管接下來是廝殺還是逃命,有鞋子穿總比光腳省力。

宗杭彎腰撿起皮子,動作很輕地挨著船艙坐下,又借了烏鬼匕首給皮子鑽眼,易颯也後背貼住艙體,繼續凝神聽外頭的動靜。

結合始末,她覺得這聲響是「孤響」,更像意外,而非人為。

見宗杭不住瞧她,易颯低聲說了句:「自己處境危險的時候,有什麼異樣,別馬上冒頭,以免撞個正著。」

宗杭點頭,童虹也不讓他看打鬥的熱鬧,怕打架的人瘋起來拳腳無眼,招呼到他身上。

他拆了尼龍傘繩,穿過膠皮的洞眼,把腳跟鞋子綁到了一起,一隻綁完,綁另一隻,扎得很緊實,確保飛奔起來不會掉。

完事之後,攥緊消防杴,等著易颯吩咐。

易颯其實也拿不定主意。

她覺得這船冢處處詭譎,八面來風,暗處萬一真有什麼人或者「東西」,一走動難免暴露。

但又不能總縮在這兒。

她招手讓宗杭過來,拿手指在沙地上畫圖示意:「你跟著我,盡量別走空地,貼著船身。我前,你後,別死跟,眼珠子活一點,各個方向都要看,一有問題,馬上叫我。」

懂,這是把背後的警戒都交給他了,宗杭深感責任重大,掌心都出汗了。

易颯繞出船艙,帶著宗杭往之前發出聲響的方位走。

船冢里還是靜悄悄的,這種廢墟式的「城池」最可怕,你也說不準經過一堆廢木堆料時,下頭會不會有什麼東西悍然掀出——要麼說無聲勝有聲呢,滿山頭狼嗥,你至少知道對手是狼,但現在,豺狼虎豹、妖魔鬼怪,一切皆有可能。

走了一段之後,易颯停下腳步,抬頭去看。

應該就在這附近了。

這裡多是木船,堆得雜亂無章,斜倚歪靠,像個迷宮樣的街區,以為走到了死路,一拐彎,又是條道。

拐了兩次之後,易颯驀地停步。

宗杭趕緊跟著收步,探頭看時,覺得腦殼都在嗡嗡響。

他看到一雙腳。

確切地說,這個位置,看不到全貌,船尾擋住了,只能看到露出的一雙腳,男人的腳,穿皮涼鞋。

腳跟貼地,腳尖朝天,人應該是躺著的。

易颯心裡嘆氣,她從來不喜歡看瘮人的畫面,尤其是跟人有關的,但現在,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她交代宗杭:「你還是負責警戒,咱們兩個,任何時候,不能被同一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防止是個套。」

易颯握緊烏鬼匕首,盡量保持安全距離,繞過船尾。

視線及處,心裡打了個突,然後狂跳。

是姜孝廣!

仰天躺著,面色煞白,肢體僵硬,應該已經死了。

但她還是試探著叫了聲:「姜叔叔?」

沒回應。

易颯走上前去,看看姜孝廣的屍體,又抬頭看高處,看到一根斜出的斷折桅杆。

從屍體的狀態和屍斑的情形來看,死了有段時間了,初步推測,死的時候,可能是掛在了高處的桅杆上,木頭漸漸吃不住這重量,終於斷折——屍體從上頭砸落,中途撞到船舷、帶裂木板,所以會有聲響不絕。

然後墜落在這裡。

宗杭警惕地環伺周遭,但聽到那聲「姜叔叔」後,也知道是「熟人」,還是被自己拿碗砸過後腦的「熟人」,忍不住一瞥再瞥,心頭髮毛。

姜孝廣身上,好多血道道,早已凝結髮暗,好多是劃破了衣服直接入肉的,看來不管殺他的是誰,指甲一定很駭人。

易颯伸手掰住姜孝廣的肩膀,把他上半身抬起來看了看。

後腦凹了一塊,不知道什麼東西砸的,致命傷應該在腦後。

易颯示意宗杭原地別動,自己爬上高處看了一回,除了在船板壁上看到一些雜亂的抓痕外,沒別的發現。

她又原路返回。

宗杭緊張地迎上來:「怎麼樣?」

易颯搖了搖頭,低頭看姜孝廣的屍體,心頭一陣惆悵:前兩天還活生生的人,忽然就橫在了這。

一直以來,不管是不是暗藏居心,姜孝廣對她,還算是不錯的。

她搬了些廢舊木料,勉強把姜孝廣的屍體搭罩住,然後招呼宗杭:「走吧。」

宗杭一愣:「往哪走啊?那這位姜……先生呢?就不管了?」

姜孝廣跟他爸一樣的年紀,他還拿碗砸過人家腦袋,總覺得於心不忍。

易颯反問他:「你還能怎麼管?拖著他走嗎?現在開始,最重要的事是找出路,其他一切靠邊。」

她已經餓得有點心慌了,嘴唇越舔越干。

估計最多再頂上半天,生存危機就要壓倒一切了,到時候,什麼息壤、船冢、兇手、秘密,都沒有一口水、一角餅來得重要——但處境、情形,卻還在往更莫測的方向轉化,一點脫困的希望都看不到。

找出路,話說得篤定,但真正做起來,一籌莫展。

這洞像垃圾場的傾瀉地,到處都是船,歪散的、靠邊的、堆疊的,打眼看過去,根本沒往外的出口岔道,如同巨大的箍桶,還帶蓋。

這可怎麼出去?難道跟蛤窩的那個溶洞一樣,也被息壤封死了?又要燒出條路來?但這兒這麼大,往哪燒呢?

兩人找了好久,精疲力竭,好在這兒不缺休息的地方:任何一條稍微大點的船,找到破口鑽進去,就算個不錯的掩體。

易颯在隱蔽處找了條沒翻的小貨輪,進去找了張床,床墊子撣撣就蜷縮著躺下了。

太累了,心比身體還累。

宗杭還想做點什麼:「易颯,要麼我出去找找,有沒有什麼吃的?」

易颯話都說得有氣無力了:「你別亂走了,到時候走丟了,我都不知道往哪去找你。不會有吃的,就算是密封罐頭,這幾十年下來,早變質了,你先睡會吧,養點體力。」

也是,宗杭從隔壁拖了張床墊子過來,在她床邊搭了個鋪,然後挪桌搬椅,把入口堵嚴實,這才放心躺下。

躺下不久,就聽到肚子咕咕叫,他拿手摁住肚皮,強制著不讓它發聲,哪知道正對抗著,易颯的肚子也叫了。

宗杭抬眼看她。

兩人四目相對了會,幾乎是同時笑了。

宗杭想聊點什麼分散注意力:「姜孝廣跟丁玉蝶他們是一起的,姜孝廣出事了,那其他人呢?」

易颯翻了個身,趴到床墊上,也把手伸到身底摁住肚子:「兩種可能,一是這裡有『東西』,大家都出事了;二是這幾個人互相在廝殺,老實說,那個抓痕……」

做排除法的話:丁玉蝶那性子,打死也不大可能向姜孝廣動手,姜駿又是姜孝廣的兒子,總不至於父子相殺……

好像也只剩下易蕭了,這個她不了解、也從來沒有機會去了解的姐姐。

易颯閉上眼睛。

她做了個夢。

餓得太厲害了,夢裡都在吃飯,餓死鬼一樣往嘴裡刨食,米粒子灑了碗周一圈,易蕭在對面敲碗,訓她:「你看看你,吃個飯像拱豬食槽一樣……」

她抬起頭,抹掉唇邊的米飯粒,看到易蕭攥筷子的那隻手,指甲里全是血。

易颯問她:「是你嗎?你殺了姜叔叔?」

易蕭忽然詭異地一笑。

然後湊過來,一字一頓:「颯颯,我已經不是我,你也已經不是你了。」

什麼意思?

易颯遍體生寒,眼前的易蕭漸漸變了,變成了一幅圖,仔細看,像時下流行的圖層相容,用無數張照片拼成一張人臉,那些照片漸次擴大,在她面前循環往複,都是不認識的人的臉,男女老少,美醜妍惡,眼睛都看著她,突然嘴唇同時開啟,都在說同一句話。

「它們來了。」

無數人的聲音,涌動成大潮,四面八方,一波迭過一波,都是密密麻麻的「它們來了」。

易颯大叫:「什麼意思?誰來了?它們是誰?」

……

無數模糊的聲線里,忽然摻進一道宗杭的:「易颯?易颯?」

易颯渾身一激,猛然睜開眼睛,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

還在那條用於棲身的船上,天已經全黑了,宗杭守在床邊,正擔心地看著她:「易颯,你做噩夢了?一直說夢話。」

可能吧,易颯頭痛欲裂,伸手去抹,滿額津津的汗,後背也涼颼颼的:「我說什麼了?」

「你一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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