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長江-金湯譜 第二十四章

丁玉蝶咽了口唾沫。

他覺得這應該不是阿帕,自己可能發現了姜孝廣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丁玉蝶飛快地掏出手機,調到照相模式:管它是什麼呢,從沒見過,先拍兩張,反正要不了幾秒。

才剛摁了幾張,那「人」突然朝向他抬頭,面貌如何猙獰自不必說,關鍵是那雙眼睛,眼白奇多,瞳孔聚焦成極亮的一個點,精光懾人。

丁玉蝶嚇得手機差點脫手,結巴了句「不打擾了」,飛快地退出來。

下一間。

丁玉蝶耳朵貼在門上,既要聽動靜,又要提防會不會有人忽然進廊道,那叫一個焦頭爛額,什麼都沒聽出來,心裡又把易颯罵了個半死——旁人涉險,念叨的多是「菩薩保佑」,他不,誰把他拖下水他念叨誰。

不管了,先進去,萬一又是那種怪東西,反正有鐵籠子鎖著;萬一命不好,一開門滿眼是人,他就飛快關門、掉頭就跑、百米衝刺、奔上甲板,撲通一聲入水。

阿帕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吧,這種活兒太煎熬了,太緊張了——水鬼畢竟不是007特工,丁玉蝶受的都是水下訓練,怎麼避渦流,怎麼斗水底下兇悍的活物……

跟人周旋,尤其還是對付自己人,真沒經驗,心理負擔又太重,讓他干這個,還不如讓他去破鱷魚,破幾條都行。

鐵絲戳弄的手感到位了,丁玉蝶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門。

視線及處,宗杭手上已經脫了縛,正費力地拿碎瓷片在腳踝處的捆繩上磨來磨去——大概磨得太用心了,沒留意匙孔里的那點動靜,忽然聽到門響,身子猛一哆嗦,抬頭時,臉都是白的……

菩薩保佑,終於找著了。

丁玉蝶覺得,自己已經在船上耗了半輩子了。

他一個箭步竄過去,拔出烏鬼匕首,宗杭嚇地往後一縮:「你誰啊?」

丁玉蝶這才想起自己還罩著黑絲,另一隻手拽住黑絲邊沿,往上一拉,露出張嘴。

又飛快拉下去:「我。」

一時緊張,也沒留意到,自己只給宗杭看了個嘴。

這聲音……

宗杭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丁玉蝶。

匕首很給力,鋒刃過處,縛繩立斷,宗杭又驚又喜:「你……怎麼會來啊?」

丁玉蝶沒好氣:「趕緊走,我哪有功夫給你解釋這個!我告訴你啊,跟緊我,出了門,走路別發聲,撞見了人就拚命跑,上了甲板就往水裡跳,聽見沒?」

這船像個熱鍋台,丁玉蝶真是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

宗杭趕緊點頭。

丁玉蝶吸氣、呼氣,開門,頭剛探出去,就像被毒蠍子蟄了一樣收回來,黑絲下的臉又白了幾分,嘴裡念叨著:「來了,完了。」

慘了,死了!

姜孝廣下來了。

一群王八蛋,收了錢,辦不好事,他媽的說好了「鬧事」、「拖時間」,這才幾分鐘就被擺平了?垃圾!廢物!

其實這話真有點冤枉好人:甲板上,那群臨時工現下正在驗鈔,八千塊,八十張,拿著手電筒翻來覆去照真假,是姜孝廣自己沒興趣奉陪,留了水抖子在上頭應付。

宗杭讓他念叨得頭髮根兒都豎起來了:「誰來了?」

「姜……姜孝廣。」

死了死了,關門打狗,要被逮個正著了。

「一個人嗎?」

一個還嫌不夠?丁玉蝶差點跳起來。

宗杭說:「一個好辦,我們兩個人呢,如果他進來,我們把他打暈了,只要別讓他發出聲音,還可以逃啊。」

丁玉蝶說:「那是我叔……」

他怎麼可以對長輩動手?

腳步聲近了,聽方向,好像還真是朝這間屋來的。

丁玉蝶口唇發乾,宗杭人有急智,飛快地坐回角落裡,把破碗撥到身後,還把斷了的繩子作勢圈籠到腳踝上。

丁玉蝶目瞪口呆。

幹啥玩意兒?

腳步聲到門口了。

宗杭拚命對丁玉蝶示意,先拿拳頭往下猛砸,又趕緊把手背到身後,那意思是:我引開他的注意,你來下手。

憑什麼?

不是說兩個人打嗎?這意思是只讓他打?我靠,那是姜孝廣,他平日里見了要恭恭敬敬喊一聲「叔叔」的,況且人家剛死了兒子,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門開了。

丁玉蝶的身體很誠實,迅速移向門後一側,然後看到姜孝廣的後腦勺。

頭髮都已經有點花白了,根根花白里都是喪子之痛。

這可怎麼下手。

姜孝廣只四下掃了一眼,肩胛突地聳起。

這一聳,不啻於發令槍、信號彈,丁玉蝶想也不想,兩手疊握,向著姜孝廣後頸來了一記猛捶。

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危險預警的能力,而且很多時候,身體反應先於意識,水鬼身體強於常人,預警能力也更勝一籌:三姓內部傳說,姜孝廣覺得事情不對時,肩胛會下意識聳起,易雲巧就更神了,她耳邊有一綹頭髮,會逆地心引力,往上打彎。

姜孝廣身子晃了晃,沒立刻倒,居然還轉了過來。

丁玉蝶耳熱心跳,口乾舌燥,黑絲背後的臉訕笑、乾笑,覺得大勢已去回天乏力,一聲「姜叔叔」幾乎滾在舌尖上了,宗杭自後猛衝上來,一瓷碗砸在姜孝廣後腦上。

姜孝廣往前栽過來。

丁玉蝶下意識抬起手臂,掙住姜孝廣堪稱魁偉的身體,然後慢慢地、心懷愧疚地,放到了地上。

甲板上,表演還在繼續。

兩個閑漢半蹲著,一左一右,各打一個手電筒,光柱在半空中交叉。

為首的中年漢子盤腿坐在地上,把一張紅色大鈔舉到交叉點處,光照下,領袖的臉愈發和藹可親。

中年漢子努力在雞蛋裡挑骨頭:「哎,你們看這磁條,是不是有點細啊?」

那年輕的水抖子在邊上看著,抱著胳膊,也不氣了,心態一平和,腦子就靈了:「我說哥們,是來碰瓷的嗎?我怎麼看著不像呢?錢都到手了還不走,我看驗完鈔,你們還得跳個操吧……」

中年漢子一仰頭,正要回嗆兩句,忽然看到艙門處,丁玉蝶正探出頭來,向他猛使眼色。

好了,要收工了!

中年漢子精神為之一振,他站起身,朝那兩個水抖子走過去,到近前時,右手捏著一厚疊鈔票,朝著左手掌心啪一記猛抽。

年輕的水抖子放下胳膊,面色警醒:「想幹什麼?」

年長的那個眉頭皺起:「兄弟,錢都給了,再鬧事就過分了啊。」

他們身後不遠,丁玉蝶和宗杭兩個,正躡手躡腳翻上船舷。

中年漢子說:「誰還真不知道好歹啊,就是開個玩笑,這就走了,來來來,大伙兒挪屁股,謝謝老闆給錢花,歡迎常來啊。」

撲通水響,大概是拿了錢得意,有人忘形地往水裡跳。

年輕的水抖子低聲罵了句:「地痞流氓。」

比起丁玉蝶這邊的「跌宕起伏」,易颯反而相對「安穩」。

下了水之後,她在船底做了個仿的「半跏趺坐」,依舊是豎懸水中,一隻腳的足背勾住另一條腿的腘窩。

這個姿勢,又叫「秤砣坐」,如同船底下吊了個秤砣,等同於對外散發信號:這一片,現在是我「鎮」的,路過的行個方便,我走了,您再來。

她闔上眼睛,凝神去聽。

丁磧這樣的絕戶,你給他相對安靜的環境和準備時間,他的聽力都能遠超常人,更別提易颯這樣的水鬼了。

她仔細分辨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

船上有電機響,但這聲音被偌大水域吸附導引,漸成背景音,七嘴八舌的吵嚷如同打在塑料膜上的水滴,滲不下來。

水下就要清靜多了。

狀態漸漸入巷,身周的湖水浸入肌膚,像是與全身感官相連,把你的感官末梢向外推遠,讓你能敏銳察覺到微小的異動——這是典型的「以靜制動」,當你能和所處的環境圓融地合為一體時,水流有異樣你會知道,魚來了你也會知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易颯眼睫輕動。

右後側方向,好像有點不對。

水下本來就黑,又是晚上,眼裡頭有亮子也看不了多遠,易颯翻起手掌,向那個方向「推水」。

這「推水」類似於投石問路,很講究手法力道,反覆綿密,藉由水的導引,可以把「力」推過去:如果那頭是魚,它不會管你推什麼,我行我素;如果那頭是誤入的漁人,被突兀而來的力道一推,動作難免慌亂,她這裡會有感知;而如果那頭是三姓的人,那就更好辦了,他會反推回來。

但怪的是,推完一道,那頭毫無反應。

也就是說:有人,但人家不準備和你打交道。

這就蹊蹺了,易颯有點緊張,拔了烏鬼匕首在手。

她直覺那人還在,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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