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長江-金湯譜 第十三章

易颯長吁一口氣,若無其事出來。

宗杭真是個寶藏,問不過三句,就能挖出點東西來,而這一切,追根溯源,都起於不久前,她動的那麼一點惻隱之心。

好人有好報這種事,她以前是不信的,現在忽然應驗,有點受寵若驚。

她坐到小沙發上,把記事本恢複:「你在酒店醒過來,就全好了?」

宗杭搖頭:「沒有,K說我情況不穩定,還找了人來照顧我……」

他忽然變了臉色,騰一下站起來:「糟了!井袖!」

連番出了這麼多事,精神高度緊張,他居然把井袖給忘了。

他一顆心猛跳,說話都不利索了:「伊薩,我還有一個朋友,在船上,萬一丁磧去找她麻煩……」

宗杭下意識就想抬步往外走,又及時剎住:「趁著丁磧還沒被人發現,我能不能……去把她也帶來?」

易颯坐著不動,向他示意了一下床沿:「你先坐下。」

「你剛說她叫什麼?」

「井袖,古井的井,長袖善舞的那個袖。」

「這個井袖,是不是個妓……按摩女?」

宗杭又驚又喜:「你也知道她?」

他原本以為,自己跟易颯,差著十萬八千里,聊起來才發現,提這個人,她知道,再提那個,她還知道。

這心情,難以言喻中泛一點甜,像追星用了同款,自欺欺人地覺得絕非巧合,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和心有靈犀。

不過剛易颯用了一個「妓」字,她好像對井袖有點誤會。

宗杭想澄清一下:「井袖……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就是偶爾……會跟自己的客人談戀愛。」

易颯斜了他一眼:「是嗎,也跟丁磧談戀愛?」

宗杭嚇了一跳:「不不,她不認識丁磧,今天晚上,丁磧查房,還查過我那間呢,他們……不認識的。」

看宗杭這表情,好像是真不知道這回事,易颯皺眉:「井袖這名字很普遍嗎?一連兩個按摩女,都叫井袖,還都是在柬埔寨的中國人。」

「我讓龍宋幫我查過,丁磧在暹粒住過兩家酒店,第一次住你們家,包了那個井袖至少三天;第二次換了一家,叫過她的服務——一回生兩回熟,白天晚上地待在一起,你還覺得他們『不認識』?」

宗杭嘴唇有點發乾。

他忽然想起,被擾得睡不著覺的那個晚上,他打電話問前台隔壁住的誰,前台回覆說:「是個單身男客,中國人,二十七歲,叫丁……字不認識。」

第二天,他就在露台上結識了井袖。

所以,井袖的那個客人,就是丁磧?

他跟那個丁磧,只隔一堵牆,當了好幾天的鄰居?

宗杭不死心地喃喃:「但是明明今晚上,他們見面時,像不認識一樣……」

易颯說:「兩個人認識,見面打招呼不稀奇,但互相都裝不認識,你不覺得很不正常嗎?」

宗杭想起來了,那之後,領班忽然找來,打發他去沒人的廚房裡削土豆。

是不是丁磧故意把他支開,好去跟井袖敘舊?

再然後,丁磧進了廚房,說不到兩句話就動了手。

他的妝,連易颯都騙過了,丁磧怎麼識破的呢,是不是井袖說了什麼?

易颯留心看他臉色,心裡大致有數了:「你和那個老K,都死在丁磧手上,老K還把他的女人弄來放在身邊,我也是看不懂這行事邏輯。」

宗杭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不是,這不賴老K,是我先認識井袖,但我不知道她跟丁磧的關係,老K也不知道,老K只是問我,有沒有什麼認識的朋友能照顧我,我就……」

他忽然茫然。

曾經,為了安慰井袖,他信誓旦旦地跟她說「咱們是朋友,是一頭的」,然而易蕭說「她跟你不是一頭的,我跟你才是」……

到底和誰能是一頭的?老話說「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他捧著心去換,怎麼盡換來這些虛真虛假,雲遮霧繞。

易颯壓低聲音:「這個井袖,還知道你什麼秘密嗎?」

宗杭有點慶幸自己聽了易蕭的話,沒把太多事透露給井袖:「她不知道我是死了又活的,她只以為我是被素猜的人沉了湖,在湖底下被老K救了……」

易颯下意識問了句:「不是我救的嗎?」

「你不是不讓我說嗎?」

易颯反應過來,心裡挺受用的。

「但是她知道我能睡在水裡,也見過我身體的異常狀況……」

「她嘴嚴嗎?可靠嗎?」

宗杭心裡沒底,不知道該怎麼答。

易颯冷笑:「光這一條,夠你受的了,這個女人,你要是能處理,找機會看著辦,不然遲早壞事。」

她是沒殺過人,但是讓別人處理這個幹掉那個,倒是信口就來。

接下來可說的也就不多了:K讓他試了菜、鬥了鱷魚、提醒他保守秘密,因為三姓容不下像他們這樣的人,安排了偷渡,緊趕慢趕這次的開金湯,說是想過來查清楚身體異常的原因,然後花了錢讓他替工上船……

他說:「上了船之後,她就再也沒出現,也沒跟我聯繫過,我也不知道怎麼找她,事情……就是這樣的。」

講完了,宗杭脊背上有點冒汗,但心裡坦然。

自己的部分,他算是「知必言、言必盡」了。

易蕭的環節,他也盡量簡略了,只透露她是個女的、跟他一樣的情況,對三姓似乎頗為了解,安排了他上船前的一切。

如此而已。

他偷眼看易颯。

易颯正盯著手機看。

後半程聽下來,她只打了兩行字。

——宗杭和我一樣。

——K知道內情。

她也爆過黑血管,而且是定期的。

第一次出現這種異常是在十四歲,第二輪「女七試」之後不久。

三姓有「女七試」、「男八考」,其實「七」、「八」指的不是考核項目的數量,而是年齡。

中國古代的陰陽論認為,女人以「七」為生命周期,而男人是「八」。

比如,女孩子七歲換牙,「二七而天葵至」,十四歲時生理成熟;而男孩子八歲換牙,「二八腎氣盛」,十六歲時有遺精,可以生子。

女子「四七」二十八歲時,身體到達鼎盛期,「五七」三十五開始,「面始焦,發始墮」;男人「四八」三十二歲時,「筋骨隆盛」,「五八」四十歲時,才開始「腎氣衰」。

這周期差異越到後來越大,女人「七七」四十九歲「天葵竭」,被認為是絕經的時間,開始逐漸喪失生育能力,而男人是「八八」六十四,兩者相差了十五歲之多。

當然,這指的是普遍情形,保養得當的,自當別論。

這套陰陽論其實談不上什麼科學依據,卻在很長時間內影響了中國社會的婚戀構成:中國習慣「男大女小」的婚姻搭配,部分也源於這套理論,包括封建時代男人年過半百,仍理直氣壯娶妾生子。放到現代社會,很多少年夫妻,到中年之後,男人顯年輕,女人卻因操勞過甚,站到一起如同差了十幾歲,也有人歸因於這套理論。

三姓算是老家族,代代延續,往上能追溯幾百幾千年,這套陰陽論也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七試八考」就是遵循男女的生命周期,分別在女子七歲,十四歲,男子八歲,十六歲時開考,並不是說女的考七項,男的考八項。

更有意思的是,三姓上下,濟濟數千口,找不到一樁姐弟戀,大概也是受這影響。

「女七試」第一輪,定種子選手;第二輪,定水鬼頭銜。

只要是三姓的成員,都算水葡萄,其他的,依能力的不同,依次叫水抖子、水八腿、水鬼。

水抖子,代指魚,魚游時,像在抖來抖去——這樣的人,可以在水下辦事跑腿。

水八腿,八條腿橫行,那是螃蟹——這樣的人,可以在水下幹活,能獨當一面。

水鬼,更不用說了,物以稀為貴,這些年,一直維持著「三姓八水鬼」的格局。

作為「頭號」、「熱門」,易颯瘋狂想當水鬼。

這是三姓的內部結構決定的。

如同任何一個行業,賺錢的、生活富足的,只是金字塔頂端那一小撮,剩下大多數天資平平的丁、姜、易姓,也只不過是東奔西跑、內外操持,在家族大事上蓄力出力,以期混口飯吃。

想往高處走,有兩條道。

一是走專業路線,從水葡萄開始,努力往抖子、八腿、水鬼邁進,不過這條道看祖宗賞飯,天生的,再勤補不了拙。

二是走輔助路線,進掌事班。

掌事之於水鬼,從某種程度上講,如同經紀人之於明星,水鬼只管提升專業素養就好,順便拿錢,其他大小瑣事、內外打點,一概不用分心,有掌事代勞。

含糊點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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