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湄公河-水鬼 第二十三章

易颯把丁磧叫出去了。

陳禿也回屋了,走之前吩咐宗杭第二天記得要早起,他天不亮就會送他走,借著天色遮掩好辦事。

宗杭趕緊點頭。

人都走了,屋子裡只剩了他一個人,宗杭躺到地鋪上,安穩不了幾秒,又坐起來,目光透過半開的門縫往外瞥。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站在遠處平台邊的易颯和丁磧。

宗杭有點小惆悵,他講了那麼久,口乾舌燥,到末了易颯也沒誇他一句,反而把丁磧拉出去說話。

他以前看丁磧,總覺得是個偷窺狂、不像個好人,今天怪了,覺得他一表人才,成熟穩重,往那一站,跟易颯還挺配的。

宗杭悻悻的,不過很快又興奮起來。

至少自己幫上了忙,立了功了——易颯聽他說話時,一直很專註地看著他呢。

宗杭心裡美滋滋的,下意識以手托腮。

一支之下,劇痛無比,瞬間反應過來:不對,被拔了牙,他半邊臉是腫的!

心情剎那間跌落谷底:他沒什麼優點,也就一張臉能看了,他還給易颯看了個腫的。

易颯一直沒說話。

她點了根木煙枝,抽了會才想起丁磧:「要嗎?」

丁磧笑笑:「不用了,抽不慣。」

易颯嗯了一聲,自顧自想自己的事,過了會皺眉提醒他:「往裡站點,別又被拖下去。」

丁磧看了看腳下,是離邊沿太近了。

他往裡挪了挪。

易颯把煙枝繞在指間,終於入了正題:「聽了這麼多,怎麼想的?」

丁磧說:「暫時還沒理出個頭緒,你呢?你對這種事,應該比我了解。」

易颯沉吟了一會:「聽說過養屍地嗎?」

丁磧點頭。

國內有些恐怖小說里,把「養屍地」寫成是人埋進去了會變成殭屍的地方,其實不是:中國這麼大,各地的土壤、土質、地氣、乾濕,以及地下的化學元素含量等等,都千差萬別,屍體埋進去了,狀態自然會不一樣。

在大多數地方,屍體都遵循自然規律,先腐爛,白骨化,年頭再久點,骨頭都會風化變脆。

但總有一些地方,近乎詭異:比如屍體埋進去之後,指甲和頭髮繼續生長,再比如不爛不腐,面容栩栩如生。

易颯說:「我懷疑這大湖底下,有養屍囦。」

養屍囦,其實就是水裡的養屍地,「囦」(yuān)字,音義都通「淵」,寓意「水中之水」,古本義是「打漩渦的水」。

丁磧抬眼看她:「懷疑?你就住這大湖上,你不知道?」

易颯冷笑:「你也不看看這大湖有多大,你住黃河邊上,黃河底下的事,你都摸清楚了?」

她語氣里有點不耐煩,覺得丁磧這人的智商,大概打1996年起就沒提高過。

養屍囦很難找,直白點說,它是「水中之水」,去水裡找水,就跟在土裡找土一樣,都是特別艱難的事兒。

水鬼三姓有個確定水下某個範圍是不是養屍囦的法子,就是放魚。

魚在水下游,遇到養屍囦,是會掉頭或者繞過去的——水下不比土裡,水下來來去去的活物多,容易啃屍,養屍囦比養屍地的要求高:不但要保證沉進來的屍體不腐,還得能夠不受魚類等活物侵擾。

所以養屍囦另有個諢號,叫「魚不去」。

不過這种放魚的法子,只適用於被圈定的小範圍水域,洞里薩湖這麼大,施展不開。

易颯說:「其實我們早該想到了,馬悠的衣服腐爛得那麼厲害,屍體卻保存得那麼完好,就是因為養屍囦的水,養人,但不養衣料。」

所以衣裳泡在水裡,該怎麼爛,還怎麼爛。

丁磧心裡一動:「那疤頭他們失蹤,會不會是他們運氣不好,想把馬悠沉湖,結果誤打誤撞,時辰是陰時,選中的又是養屍囦,陰差陽錯,做了個『活祭』,炸了囦?」

易颯點頭。

在古代,比起土葬,有些人更傾向於「水葬」。

這水葬,並不是指在水底造個墳,字面意義上來說,土葬是用土來埋,同理,水葬就是用水來埋,又叫沉棺養屍囦。

養屍囦,是水底深處封閉的「水團」,你看不見它,因為沒人能分辨水裡的水,放魚可以幫助識別,但即便識別了,人也進不去,因為「囦」本就是水裡的天險,幾乎不納活物,你試圖潛水進去,這水團會驟起漩渦,甚至移動遊走,你想從河面上把棺材墜進去,棺材會從水團邊緣滑開。

不過這些難不倒水鬼三姓,他們長年摸索嘗試,終於想出了個法子,用活祭炸囦。

操作起來頗為複雜。

時辰要選在宜「安床」的黃道吉日、風平浪靜的夜半陰時。

水面上,用「拉框子」圍出養屍囦對應的安全範圍。

拉框子是一種木頭打造的工具,很多關節點,不用的時候可以摺疊,用時可以拉長成四四方方的浮漂框架,四角墜鉛錘,用於固定,朝上的木面上有連通的溝槽,油倒進去,拿火一點,就串連燒成了火框。

火框框出的範圍,如同犯罪現場拉出的警戒線,船都要停在火框外,這是為了避險。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先向火框內漂進一隻水底淤泥燒成的陶碗,裡頭盛著被用作活祭的人的血,陶碗漂到中央時,拿折了箭頭的箭射翻,讓血翻進水中。

如果血在水裡如常蘊開,說明這事成不了,但如果血被吸收,沉入水下,那就是養屍囦接受了,可以下活祭。

活祭入水,水底會有咆哮如雷,水面瞬間凹出一個急流漩渦,時長不會超過一分鐘,四周船上的人要在這片刻內看準方位,準確地用木杠滑板等把棺材沉進去,水葬才算圓滿達成。

而且這水團,在水底並非永久固定,水涌浪推,它也會帶著棺材遊走,越走越深,越深也就越安全。

這套沉棺養屍囦的法子,易颯也只是聽說,從沒見過,據說明初的時候,水鬼三姓就立下家規,不再接水葬的活兒了:一是因為養屍囦太難找,找到了也說不準哪天就「跑」了;二是老祖宗們覺得,以一換一,葬一人殺一人,太過殘忍,有損陰德。

她說:「我們假設,疤頭的計畫是把馬悠活著沉湖,但誤打誤撞,船停的位置正下方,恰好是個養屍囦。」

丁磧接下去:「他們事先可能折磨過馬悠,馬悠的血先滴進湖裡,然後人被沉湖——恰好就是個活祭的程序,炸了囦。」

事發時,那條船正停在中心,以炸囦的瞬間威力,撕毀揉碎一條小漁船,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過程很短,很快恢複平靜,即便附近有人聽到動靜趕過來,也未必知道發生了什麼。

丁磧沉吟:「但是問題在於,如果馬悠當時就死了,一個死了差不多快一年的人,是怎麼做到攻擊我的?」

普通人可能會腦洞大開,猜測是被養成了殭屍,或者借屍還魂,但水鬼三姓,跟水打了上千年的交道,見多了各類兇險狀況,遇事反而不大會往怪力亂神的方向去想。

易颯遲疑了一下:「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攻擊你的、胳膊上有疤的女人,可能並不是馬悠。」

如果從頭至尾,馬悠都只是個死去的道具、障眼的幌子呢?

那個女人攻擊了丁磧之後,也許並沒有走遠,並且看到他們放了烏鬼。

為了隱藏自己,她從養屍囦裡帶出了馬悠,因為馬悠也是女人、長頭髮,和她體貌相似,她把馬悠放在了泥炭沼澤森林的河岸上,還在馬悠背上製造了類似的戳傷,使得他們先入為主,認定馬悠就是襲擊丁磧的人。

但她忘記了自己胳膊上的疤:也許是覺得當時場面混亂,那麼短的一瞥間,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丁磧聽完了才發表意見:「這麼推測,理由是什麼?」

易颯示意了一下平台邊站成了一截老木頭的烏鬼:「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烏鬼給我們帶路,有一段時間,它突然不走了,在水裡團團亂轉?當時沒太留心,現在想想,它很可能是被人干擾了。」

記得,像遭了鬼打牆,當時,他還一度懷疑烏鬼是當地的禽種,效用上打了折扣。

丁磧說:「假設得合情合理,但經不起推敲。」

易颯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我知道。」

這假設走到最後,是個死胡同。

一是,丁磧用於自衛的牙刷柄上,確實沒有血,但有腐臭味。

二是,除了活祭,養屍囦不納活物,要說是那個女人從養屍囦里把馬悠帶了出來,怎麼做到的?

如果幕後真有這麼個女人,這個女人,怎麼看也都不像是活人,於是問題又繞回了原點——一個死人,是怎麼做到攻擊丁磧的?

易颯頭疼,只能提醒丁磧:「你這兩天注意點,別一個人亂跑。我始終覺得,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攻擊,這兒這麼多人,你還是第一天來,她不選別人,偏偏挑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