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灰意冷棄官不幹了 卸磨殺驢

曹孟德一聲令下,濟南國十個縣同時行動起來。張京、劉延等縣令都親自帶人捉拿巫師方士、搗毀朱虛侯的祠堂。

雖然在短短兩個月間,濟南二百多座劉章的祠堂盡皆夷為平地,但百姓在家中私自供奉的事情卻屢禁不止。出了多少道告示、抄沒了多少畫像,連曹操本人都記不清了,可依舊收效甚微。時間一長,他也釋然了:皇帝昏庸、政令繁苛,百姓對劉章的供奉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思想寄託,這種依賴豈是外力可以打破的呢?好在騙錢的巫師都已亂棍打出濟南,帶頭的鄉紳也都受到了處罰,至於老百姓在家搞的那點兒迷信,就由著他們吧。

就在這個時候,一系列從京師傳來的消息引起了曹操的不安。

首先是京城發生大風暴,皇帝藉此名義指責三公失德,將太尉鄧盛罷免了。鄧盛在黃巾之亂時臨危受命,坐定洛陽籌措大局,如今卻被草草趕下公台。緊接著,皇甫嵩、朱儁的左右車騎將軍名號被撤掉。朱儁被降職為光祿勛;皇甫嵩被削去了六千戶的封邑,連領冀州刺史的殊榮也被剝奪了。朝廷改用張溫為車騎將軍,統領董卓、周慎、陶謙、孫堅等人繼續討伐西涼叛賊。後來又有驚人消息,豫州刺史王允、荊州刺史徐璆先後獲罪被打入天牢。

曹操不得不猶豫:這是怎麼回事?去年平亂的功臣一個個不是罷官免職就是身陷囹圄,這絕不是什麼巧合。難道皇上要卸磨殺驢嗎?或者又是十常侍搗鬼?鄧盛乃一代忠良,朱儁、皇甫嵩百戰名將,王允、徐璆是披荊斬棘之臣,如今西涼未平、黑山未定,這些人就罷黜不用了。飛鳥未盡,良弓先折;狡兔未獲,走狗已烹,如此行事將來誰還肯為國戡亂效力呢?

進而曹操又意識到,下一個被打擊的會不會就是自己呢?破壞宗室功臣的祠堂塑像,他幹了一件多麼容易讓人抓住把柄的事啊!但這些事情根本沒有時間細打聽,朝廷下派的新差事又來了。

皇上的餿主意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從不管官員與百姓能不能接受。南宮焚毀之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為了儘快把宮殿修復,他下令凡是被徵辟的官員,上任前都要向朝廷繳納修宮錢。政令一出天下嘩然,這與黃巾以前的賣官之舉有何不同?郡守一級的官員調動升遷,這筆修宮錢自上往下層層盤剝,細細算來竟要花到兩三千萬,這比當年的賣官更厲害。最可惡的是,一旦被升遷轉任,就是想辭官不幹都不行。西園的官兵抄家斂財,脅迫著你去上任,逼著你挖地三尺魚肉百姓,直到把那筆修宮錢湊齊才行——這樣的吏治與強盜何異?

既然修宮錢有了,就要籌集材料了。劉宏大筆一揮,命令太原、河東、狄道諸郡輸送木材,關東之地也要輸送鐵礦、紋石。運抵京師之後由宦官驗收付錢,十常侍之一的鉤盾令宋典坐纛主管。

事下濟南國,可把曹操忙壞了,紋石之物挑了又挑揀了又揀,為了採買這些東西,險些將濟南各縣的庫房花空,曹操還自掏腰包雇了不少民夫和車馬來運送。好不容易置辦完畢,又考慮到黑山軍神出鬼沒劫掠財物,便由台縣張京親自帶隊,樓異率領鄉勇跟隨押運。連車帶人浩浩蕩蕩百十多口子,總算是吵吵嚷嚷出了濟南國。

曹操以為這差事算是對付過去了,哪知清靜了不到十天,樓異火燒眉毛般從洛陽跑了回來。原來宦官對石料百般挑剔,竟要求全部運回重新置辦。眼瞅著郡縣府庫幾空,百十口人困在京師,石料不收還堆在洛陽城外風吹日晒,曹操可著急了。他馬上召集臨近的幾個縣令,連同闔衙的功曹吏員商議對策。

可這哪裡是議事,簡直成了訴苦會。縣令抱怨沒錢做事,功曹嚷著採辦的辛苦,就連那些小吏也都滿肚子牢騷。曹操越發焦急,若是千八百萬錢自己家出也罷了,可那些紋石價值不菲,為了這些東西一郡的官錢都花幹了,就算父親把家底抖楞乾淨也是買不起的。

樓異哭喪著臉,向大家講述:「列位大人,那些宦官也太欺負人了。我陪著張縣令到南宮繳石料,宦官竟然指著我的鼻子抱怨,說石料有稜角!諸位聽聽,大石頭它能沒有稜角嗎?」

鄒平縣令劉延氣得吹鬍子瞪眼:「嘩天下之大然!」

「張大人說了,他既然挑稜角咱們就給他磨。回到都亭驛我們就把石料卸了,那些大石頭堆成山,我們沒黑沒白磨了整整兩天兩夜呀!」

「又怎麼樣?」

「還是不收呀!宦官又說石頭的紋路不對。這鋪殿座的石頭,紋路還有什麼可挑的呀!」

眾人聞言無不喝罵。劉延口快心直,扭頭問曹操:「國相大人,這些宦官分明是故意找茬,您是不是與那鉤盾令宋典有仇呀?」

刀怕兌了鞘,劉延此言正中下懷。曹操也在思量此中蹊蹺,一干平叛功臣紛紛謫貶,這次會不會是借題發揮故意找尋他的麻煩呢?樓異聞聽把手一擺:「不對不對!我家大人與宋典根本不相識,而且他們挑的不止是咱們。河東有一批送木材的,已經往返三趟了,那幫閹人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死活不肯收料付錢。最後談來談去,宦官勉強留下,才給了十分之一的錢呀!」

曹操聞此言心才踏實,冷笑道:「哼!那些閹人不過是貪些賄賂,實在不行咱給他。」

樓異躬身道:「大人,這一次可沒那麼簡單。若是掏幾個錢就能解決,張縣令自己就處置了。我們拿話引他們,那些閹人根本不搭理話茬。宋典整日深居宮中不露面,就是想賄賂他都找不到門路。」

「怪哉怪哉!這到底是要幹什麼呀?」曹操腦子有點兒亂,「你沒去尋我爹爹,叫他老人家想想辦法?」

「我去找老爺了,這次老爺也沒有辦法,他也見不到宋典。」

曹操的眉頭擰成個大疙瘩,百思不得其解:「怪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皇上到底是急還是不急呀,照這樣選材,什麼時候南宮才能修完?」

「修完?」樓異冷笑一聲,「開工的事兒連影子都沒有,那些收來的料就在南宮廢墟上堆著,挺好的木料風吹雨淋,有的都朽啦!收來的好料不保存,還一個勁兒催運新的,真不知道他們都是怎麼想的。」

眾人聞此言更加詫異,進而猜測皇上和十常侍是不是叫黃巾之亂嚇傻了。正在議論紛紛之際,有差役來報:「啟稟國相,刺史黃大人到,就在外面迎候大人。」說著遞過一張名刺。

「這又是怎麼回事兒,刺史要來竟然事先不派人通告。」曹操接過名刺發作道,「你們這些當差的是怎麼搞的?車駕入城都不知道通報一聲,人家到了府門口才告訴我。」

「回大人。」差役面有難色,解釋道:「黃大人是微服前來,沒有乘車駕。」

「我真是急糊塗了。」曹操趕緊起身,「黃大人想必是微服查訪,我得出去迎接。」

劉延在一旁道:「黃使君既來,咱們這些縣令功曹也得出去迎接吧。今天可真熱鬧,州郡縣三級官竟湊到一處了,百年不遇呀!」眾官員撩袍端帶紛紛跟了出去。

這群人擁擁搡搡出府門,把青州刺史黃琬嚇了一跳。他今天沒穿官服也沒乘官車,只帶了三個僕人以便裝出行,本想找曹操談論些隱秘之事。哪知來至國相府守門人一通稟,擠出十多個官員來。上至國相曹操,下至縣令和郡縣的功曹,見了面有作揖的、有下拜的,一下子就把他弄懵了,還未緩醒過來就被眾星捧月般讓進了府門。

黃琬字子琰,江夏人士。高祖父黃香是一代名士,溫席奉親孝名感動天下;他祖父黃瓊乃剛烈之臣,在先朝為斗跋扈將軍梁冀幾度出生入死。黃琬本出仕甚早,但因是太傅陳蕃所舉,被宦官誣陷為朋黨,生生被朝廷禁錮在家達二十年之久,直到黨錮解禁才重見天日。楊賜再次薦舉他為官,可人生中本該大有作為的時間早已錯失,四十五歲的年紀竟滿頭白髮無一根黑絲,皆因所受的煎熬太多了。

眾人紛紛落座,黃琬環視這滿屋的官員,問道:「諸位大人為何齊聚此間?」他久被禁錮變得性情柔弱,言語中還有幾分怯意。

「使君,您遠道而來必有要事,還是您先說吧。」曹操待他分外恭敬。若論官階俸祿,太守國相乃二千石封疆之任,而州刺史不過六百石,但刺史不司政務單管監察,有權干問郡縣所有官員的清濁。特別是黃巾之亂平息後,州刺史又有了領兵平亂的權力,所以地位更顯殊異。

黃琬也不客套,緩緩道:「朝廷正在向各地調集木材、石料重建南宮。也因為宦官苛刻刁難,大多不能順利上交。現在外地有不少官員打著更換石料的旗號盤剝民財、欺壓商賈,藉機中飽私囊。倆月以前,賈琮赴任冀州刺史,提前放風說要將貪賄之人不論大小全部治罪。哪知到了任上,闔州官員竟盡皆逃官而去,就剩一個癭陶小縣的縣長董昭敢繼續留任,吏治敗壞實在是觸目驚心呢。」

曹操不禁搖頭嘆息:「那大人您微服出行,一定是考察本州官員是否清廉嘍。」

「沒辦法,現在手下人的話我都不敢信。」黃琬擺擺手,「不查不知道,一查嚇煞人呢!齊國在我眼皮底下還算好,平原、北海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