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瓊恩

狂風夾著細雨,抽打在瓊恩臉上,他踢踢馬刺,跨過漲水的溪流。在他身旁,莫爾蒙總司令扯緊斗篷的兜帽,喃喃地詛咒著天氣。他的烏鴉停在肩上,風弄皺了羽毛,使它看來和熊老本人一樣又濕又躁。朔風突起,濕葉紛飛,好似一群死亡的飛鳥。鬼影森林啊,瓊恩可憐兮兮地想,不如說是水淹森林。

他暗自希望跟在後面的山姆還撐得住。就算天氣和煦,他也騎得不好,而今,雨下了整整六天,路況變得十分兇險,處處是軟泥和碎石。狂風捲起,漫天的雨落入眼睛。溫暖的雨水混合融雪,注滿所有的小溪與河流,讓人以為南方的長城也說不定會被它們衝垮。此刻,派普和陶德一定會坐在大廳的爐火邊,喝著晚餐前的開胃熱葡萄酒。瓊恩羨慕他們。他自己一身浸透的羊毛衣粘在身上,濕漉發癢,脖子和肩膀則因盔甲與長劍的重量而壓得疼痛,更難受的是,他已徹底受夠了鹽鱈魚,咸牛肉和硬乳酪的滋味。

前方,一隻獵號發出震顫的聲調,隔著交織的急雨顯得分外朦朧。「是布克威爾,」熊老宣布,「諸神保佑,卡斯特總算沒挪窩。」他的烏鴉把大黑翅膀扇了一扇,嘶啞地叫聲「玉米」,便又繼續整理羽毛。

瓊恩常聽黑衣兄弟們講述卡斯特和他的堡壘的故事,現在終於親眼目睹。經過了七座空無一人的村莊,每個人都開始懷疑卡斯特的堡壘是否也像其他地方一樣死寂荒涼,幸好擔憂沒有成真。或許熊老能在那兒找到苦苦追尋的答案,他想,但至少,我們能擺脫大雨。

早前,索倫·斯莫伍德曾向大家保證,卡斯特雖然名聲不好,但確是守夜人的朋友。「我承認,這傢伙精神不太正常,」他告訴熊老,「但要換你在這受詛咒的森林待上一輩子,也會跟他一樣。他雖然瘋癲,卻從不把我們遊騎兵拒之門外,對曼斯·雷德更沒好感。他應該能向我們提供一些忠告。」

只要他提供一頓熱飯,提供屋檐和乾燥衣服,我就很滿足了。在戴文口中,卡斯特不僅弒殺親人,還是騙子、強盜和懦夫,他甚至暗示對方和奴隸販子與魔鬼打交道。「更可怕的是,」老林務官「劈啪劈啪」地嚼著木製假牙,補充道,「這混蛋身上有股寒冷的味道,真的。」

「瓊恩,」莫爾蒙司令命令,「騎到後面去,把消息告訴大家。還有,提醒軍官們約束部下,我不允許任何人打卡斯特老婆的主意。誰也不準毛手毛腳,沒事少跟她們搭腔。」

「遵命,大人。」瓊恩把馬轉回來時的方向。能讓飛雨暫離自己的臉龐,雖然為時不長,他也覺得舒心。一路穿過眾多兄弟,每人看來都像在哭泣,整個隊列在樹林中延伸半里之長。

在輜重車輛間,瓊恩遇見了山姆威爾·塔利,塔利戴著一頂寬邊稻草軟帽,無精打采地坐在鞍上。他騎著一匹高大笨拙的馱馬,吆喝著其他幾匹馬。雨點嗡嗡地打在遮住鐵籠的篷布上,裡面的渡鴉拍打嘶叫,不住地抗議。「哈,你莫非放了只狐狸進去?」瓊恩打招呼。

山姆抬頭,雨水從帽檐如注流下。「喂,你好,瓊恩。不是的,它們只是討厭下雨,和我們一樣。」

「你感覺怎樣,山姆?」

「濕透了。」胖男孩竭力裝出笑容。「還好,沒什麼危險。」

「那就好。卡斯特的堡壘就在前面,希望諸神保佑,他讓我們在溫暖的爐火邊借宿一宿。」

山姆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憂鬱的艾迪說卡斯特是個恐怖的野蠻人。他娶自己女兒為妻,除了自己訂的規矩,什麼律法都不依。戴文還跟葛蘭說他身上流的是沒心肝的黑血,因為他母親是個女野人,和遊騎兵通姦,才有他這個雜……」突然間,他住了嘴。

「雜種,」瓊恩笑道,「只管直說就是,山姆,我以前又不是沒聽過。」他踢踢馬刺,驅策胯下那匹結實的矮馬前進。「我得去找奧廷爵士。對了,不可招惹卡斯特的女人哦,」好像山姆威爾還需要提醒似的,「紮營以後,我們再聊。」

找到奧廷·威勒斯爵士時,他正率領後衛部隊一路緩行。奧廷爵士和莫爾蒙年紀相當,矮短身材,尖尖的臉,模樣總那麼疲憊(從前在黑城堡時也一樣)。大雨無情地沖刷著他。「好消息,」他說,「這裡的濕氣都浸進我骨頭裡去了,瞧,只怕連鞍子都在抗議哩,痛得很哪。」

回程路上,瓊恩遠遠避開拉長的隊列,轉而在濃密的森林中選擇捷徑。人馬的聲音漸漸降低,吞沒在潤濕的綠荒中,不一會兒,耳中只剩瓢潑大雨擊打葉子、樹木和岩石的聲響。天色剛入下午,森林裡卻黑如黃昏。瓊恩在岩石和水坑之間尋找道路,穿過大橡樹,灰綠的哨兵樹和黑皮鐵樹。濃密的樹枝為他搭起天篷,使他暫時擺脫雨點的敲打。騎經一棵被閃電擊中,爬滿野生白玫瑰的栗樹時,他聽見草叢裡沙沙作響。「白靈,」他喚道,「白靈,過來。」

鑽出來的卻是戴文,他騎著一匹鬃毛雜亂的灰矮馬,旁邊還有葛蘭。熊老在行軍縱隊兩翼都派出輕騎,不僅為了探察地形,更為了警報敵人的逼近。他不敢大意,訓令偵查兵們兩兩一組,結伴行動。

「啊,是你呀,雪諾大人。」戴文咧嘴大笑,他的假牙是用橡木雕的,且極不搭配。「我和這孩子還以為咱遇異鬼了哩。怎麼,狼走丟了?」

「他打獵去了,」白靈不愛和隊伍一起前進,但也不會跑遠。每當人們安營紮寨後,他自會找到總司令帳篷,返回瓊恩身邊。

「照我看,只怕是捉魚去了吧,到處都是滔天大水。」戴文說。

「我媽常說,多下雨對莊稼好,」葛蘭樂觀地插話。

「嚇,莊稼上的霉長得比較快,」戴文道,「像這樣的雨能帶來的惟一好處,就是省了洗澡的工夫。」他的木假牙發出一聲清脆的劈啪。

「布克威爾找到了卡斯特,」瓊恩告訴他們。

「他弄丟過他嗎?」戴文咯咯笑道,「你們這些小夥子啊,可千萬別招惹卡斯特的老婆,聽到沒?」

瓊恩笑了,「想獨佔芳澤么,戴文?」

戴文再度嚼起假牙。「別說,我還真有這種打算哩。卡斯特還不是十根指頭一個雞巴,最多數到十一。少兩三個,想來也發現不了。」

「說真的,他到底有幾個老婆啊?」葛蘭問。

「反正你是永遠別想比啦,兄弟。是嘛,老婆自己生,要多少有多少。哦,雪諾,你那傢伙回來啦。」

白靈小跑著來到瓊恩馬邊,尾巴高翹,一身白毛在大雨中顯得厚實了許多。他來去無聲,瓊恩也不知道是何時出現的。葛蘭的馬一聞到氣息就驚得退開——即使現在,經過了一年多時間,馬兒們還是沒能習慣冰原狼的存在。「跟我走,白靈,」瓊恩朝卡斯特的堡壘騎去。

他不敢想像在離開長城這麼遠的地方還能發現石制城堡,所以便自顧自地勾勒出一幅樹叢之中欄柵圍著木樓的景象,沒料到,事實卻更為糟糕:這裡只有一個垃圾堆,一間豬舍,一欄空虛的羊圈和一座枝條與泥土敷的廳堂,不值一提,連窗戶都沒有。大廳又長又矮,房木粗糙,屋頂上鋪了草。這個「堡壘」建在一座簡直不配稱為山丘的小坡上,四周環繞著一道土堤。常年的雨水在堤防上蝕出無數小洞,棕色的水流隨之溢下斜坡,匯入一道向北蜿蜒的奔流小溪,因為暴雨,原本便水源豐富的溪澗已成黑暗的急流。

土堤西南方,有一扇開著的小門,門邊有一對插著動物頭骨的長竿:一邊是熊頭,一邊是羊頭。瓊恩加入進門的大隊伍,發現熊頭上還有一點殘存的血肉。裡面,賈曼·布克威爾的偵察兵與索倫·斯莫伍德的前衛部隊已經把馬排成行,忙著搭帳篷了。豬圈裡,一大群小豬偎在三頭肥母豬身邊。旁邊,一個小女孩一絲不掛地蹲在雨中的菜園裡拔蘿蔔,另兩個女人正準備屠宰一頭豬。牲畜尖聲慘叫,高亢而恐怖,好似悲苦萬分的人所發出的哭喊。齊特的獵狗們瘋狂咆哮回應,且不管齊特怎麼咒罵制止,它們還是吠個不休,惹得卡斯特養的一群狗也叫喊著回應。不過它們一見白靈,便紛紛住嘴,夾著尾巴逃走,只有少數幾隻還在低聲抱怨,不肯認輸。冰原狼對它們不理不睬,瓊恩也一樣。

好吧,現在我們之中大概有三十人能暖暖和和,烘乾衣服了,瓊恩仔細打量房子一眼得出結論,說不定能容納五十人。然而這地方太小,絕對不夠兩百人睡,所以多數人肯定還得待在外面。可要他們住哪兒呢?在這個雜亂的院落里,除了及踝深的水坑,就是濕漉漉的泥濘。看來,又一個陰鬱的夜晚等在眼前。

總司令已經把坐騎交給憂鬱的艾迪照管。瓊恩下馬時,他正忙著洗刷馬蹄上的泥巴。「莫爾蒙司令在大廳里,」他宣布,「他叫你過去。不過你最好把狼留外面,瞧他餓成那樣,你會以為他要把卡斯特的孩子抓來吃了。好吧,說真的,我自己就餓得能吃他一個孩子哩,只要熱騰騰端上來就行。去吧,馬交給我。對了,如果裡面又暖又干,就不用給我說啦,沒人請我進去。」他邊說邊彈開馬蹄底部一撮濕泥。「這泥巴,你看像不像屎?會不會這整個山坡都是卡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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