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做一個埋頭苦幹的小縣令 抗詔縣令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大漢對鮮卑發動了戰爭。這一仗動用了漢軍六萬,兵分三路。以匈奴中郎將臧旻、護烏丸校尉夏育、破羌中郎將田晏為統帥;還特請南匈奴屠特若屍逐就單于,徵調并州八郡的匈奴部族配合漢軍行動。

雖然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戰爭的起因卻是由一樁醜事引發的。中郎將田晏因事獲罪,為了擺脫牢獄,以重金賄賂中常侍王甫。王甫見錢眼開,但卻無力挽救,搜腸刮肚數日,竟想出煽動對鮮卑作戰,藉機保舉田晏將功贖罪的荒唐主意。

鮮卑雖與漢庭小有衝突,但其首領檀石槐倚仗武力暫時統一部族,內部矛盾重重,基本上對漢朝沒有重大威脅。王甫以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舊事慫恿劉宏,引發朝議。以蔡邕為首的老成大臣紛紛上書表示反對,可宦官和一心往上爬的中下級武將勢力卻大唱讚歌。最終,利令智昏的劉宏還是做出了錯誤決定,對鮮卑宣戰。

皇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天下可就開了鍋。因為數年來大漢針對的敵人一直是羌族,所以如何從膠著的西北戰場收手,並轉移到東北成了難題。苦於兵力嚴重不足,劉宏下令自河朔諸州徵兵。政令一下,冀、青、幽、並四州都開始強征男丁入伍。

朝廷政令下至頓丘縣,曹操馬上找來徐佗商量對策。

「今朝廷要徵兵入伍,但我頓丘縣人丁甚少。雖說整治了幾個豪強大戶,但是前幾年的饑荒還沒有恢複,眼瞅著冬天又到了。韓非子有雲『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羨也』,這要是耽誤了可不得了。一場仗打下來,幾年都緩不上這口氣。」曹操頗為憂慮,「您資歷比我深,在縣裡待的年頭也比我長。遇上這樣的事,當如何上奏呢?」

徐佗嘿嘿一笑:「大人,您想得也太多了。既然朝廷有政令到此,照章辦事就行了。」

曹操一皺眉:「話雖如此,只是苦了我頓丘的百姓。」

「國家有令,豈可不從?百姓即便受苦也是職分應當的。」

「什麼應當不應當的?」曹操瞥了他一眼。「若以我的見解,這一仗就不該打!檀石槐的這個鮮卑單于是靠殺人殺出來的,部族本身就對他不服。而且他也一把年紀了,將來老了或者死了,鮮卑群龍無首馬上就會內亂。到時候用不著打,冊封他幾個首領,煽動他們內亂,用不了幾年的工夫鮮卑就瓦解了。現在出塞打他們,他們本來不和,反會因為有外敵而團結起來。再者,咱們漢軍不適合草原作戰,徵兵勞民傷財不說,動靜也太大,只怕還沒出兵消息就傳到檀石槐那裡了,他們準備好了跟咱玩命,那還怎麼打?要是一仗敗下來,兵、糧、財三傷,到時候連掉過手來對付羌人都難了。」

徐佗趕緊解釋:「話雖如此,但是……」

曹操根本不聽他講話,兀自闡述著自己的看法:「堅守邊防以待其內亂才是上策!城牆該加築的加築,邊郡可以組織民兵巡查、保護百姓和良田,這花不了什麼錢,只要皇上把修園子的錢挪出一點兒來就全有了……」

徐佗這半年多已經被他訓斥慣了,早明白他的性情,也不敢打斷,索性給個耳朵,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直等到他沒什麼可說了,才插言道:「大人說的都對,但是聖上聽不進去呀!如今政令已經下來,您即便不樂意,又能如何?」

「我上疏言事,看能不能挽回聖心!」曹操氣哼哼道。

「大人,朝中豈能無有忠良耿介之人?那楊公、橋公、馬公、蔡大人,哪個不是憂國憂民股肱棟樑?屬下恕個罪說,他們都不能挽回聖心,您區區一個縣令,別提能不能說動皇上,就是表章能不能遞到他手中都很難說呀。」

這倒是實話,當初他的表章不是半路上就被曹節扣押了嗎?曹操嘆了口氣:「即便如此……這等差事,如何能辦?」

「大人,冀、青、幽並多少個縣?人家都在徵兵,咱們也該遵令行事才對,不能在這件事上出毛病,這可是關係前程的大事,倘若抗詔行事,王法無情啊!」

曹操把手一攤:「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官了。」

徐佗知道今天這曹孟德的倔勁又上來了,若是硬頂下去,他急了能給自己一個嘴巴,眼珠一轉,改口順著他講:「屬下知道您愛民如子,自上任以來行下不少善政。可是您若不做這個縣令,頓丘的百姓還指望誰?不為自己想,也得為百姓的今後想想。您頂到最後,左不過換一任縣令,到那時該徵兵還是要徵兵的,一個人少不了。」

這兩句話才算是打到曹操心坎里,他低下頭默然不語。徐佗趕緊趁熱打鐵:「大人,俗話講長痛不如短痛,這件事情越拖,朝廷就越要催促追究。到時候官兵抓、皮鞭打、繩子拉,百姓遭的罪更大,而且您的前程也耽誤了,以前做的那些善政也就前功盡棄了。」

「天要下雨誰能奈何?要想馬兒跑得快,先得喂好草料,不給草料一個勁拿鞭子趕,早晚它脫韁而逃……你不要再說了,去吩咐樓異、宜祿他們辦吧。」曹操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下來,「不過,照章辦事切不可騷擾百姓。」

翌日起,自頓丘縣衙遍貼朝廷文榜,招集各鄉嗇夫、有秩按數抽丁,由徐佗帶領樓異、秦宜祿督辦。曹操是不忍親自辦這等差事的,苦悶在衙門裡等候民詞。

哪知政令攽下三天,訴訟之事沒有,卻有大量的百姓跑到衙門來請願,要求赦回自家親眷不要上戰場。曹操剛開始還硬著頭皮開導他們,說是朝廷的政令不可違抗。到後來百姓越聚越多,曹操也只好緊閉大門,強自忍耐。半年多的善政毀於朝廷一紙詔命,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臉再面見鄉親們了。忽又見樓異慌裡慌張跑來道:「大人,我瞧見太平道的人了。」

「哦?」

「今日我和宜祿帶人在南鄉征丁,恰遇見太平道的一伙人傳道。我已經打聽過了,那幫人專在徵兵之地活動,鼓動不願從軍之人隨他們離鄉修道。」

「這還了得!我看這個太平道是別有用心。」

「我看也是。」說著樓異自懷裡掏出幾張帛書、黃紙交到他手裡,「小的不識字,您看看吧,這是太平道的人散發的符咒。」

曹操拿過來細看,黃紙上所書皆是咒語文字。奇怪的是這些字不是常人看得懂的,儘是天、地、人、金、木、水、火、土的組合體。再看那帛書,倒皆是成語句,宣揚中黃太一之道。他把玩了半晌,吟道:「中黃太一……中黃太一……」

「大人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嗎?」

「我聽父親念叨過,先帝重用宦官五侯的時候,有個叫襄楷的平原人曾經以布衣之身跑到皇宮進諫。他雖是一介平頭百姓,卻威風凜凜毫無懼色,把滿朝的奸臣、宦官罵了個遍,要求皇上勵精圖治親自理政。當時還帶了一本書,美其名曰是方士于吉在陽泉得仙人所賜,書名《太平清領書》。」說罷曹操指了指這兩張帛書,「我年紀尚輕未曾得見,不過《太平清領書》所述就是中黃太一之事。想必這幾張帛書便是從那書中抄錄下來的……要真是這樣,這些都是朝廷嚴令收繳的邪書。」

「邪書?」樓異大吃一驚。

「當年襄楷進諫,先帝不納。時隔一年之後,他再次上疏,這一次措辭極為膽大,甚至直接罵了皇上。先帝大怒,將他打入天牢,後來多虧陳蕃竭力挽救才得免一死。可是《太平清領書》因為涉及五行方術,卻被定為禁書,嚴令收繳焚毀。民間還流傳一些,都是殘缺不全的。」

「哦,原來如此。難怪張角一派勢力叫太平道呢!」

「哼!想那襄楷乃是一代不屈的名士,怎麼可能以邪道蠱惑人心呢?」曹操把杏黃的符咒舉起來,「《太平清領書》本沒有什麼妖異之處,倒是這些牽強附會的咒語才是應該禁絕之物。」

樓異接過去,又仔仔細細相了一陣子面:「那些人把它傳得神乎其神,什麼又能治病了,又能驅邪了,又能祈福了。我看不過是胡編瞎寫的破玩意!別看我老樓不識字,閉著眼睛也能畫出幾張來!這等低劣的把戲,騙小孩兒還差不多。」

「你想得真簡單!」曹操冷笑道,「當年王莽興圖讖,開始時世人也道是邪術,後來怎樣?把我大漢江山都篡奪了,光武爺復興漢室靠的不也是圖讖啟示嗎?邪書本身不可怕,但是卻能附會於正道。古往今來,邪術附會正道是最能移人心智的。」

樓異眨巴眨巴眼,這些深奧的話題他是弄不明白的,卻趕緊提醒道:「大人,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你去把傳教之人抓起來,以蠱惑人心之罪懲處。繳獲的邪書一律焚毀!」說罷曹操又看了看那些帛書,「你注意到這些縑帛的質地了嗎?這絕不是一般家織的粗布。想想吧,一張傳教的帛書尚且這樣講究,他太平道裡面豈皆是窮苦人?必有心計深遠之人在其中謀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屬下這就帶人往南鄉去抓人。」樓異請示道。

「等等!」曹操冷笑一聲,「我這就更衣,親自帶人去。倒要領教領教他們有多大本事。」

曹操後堂換武弁,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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