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差點死在赴任途中 桑園遇賢

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久,曹操才從昏睡中醒來。朦朦朧朧之間,依稀想起自己和樓異在雪夜荒郊掙命:「樓異……」

「醒了,醒了!」出現在眼前的不是樓異,而是一個鬚髮皆白滿面皺紋的老漢。

「我那……」

「別動!你身子太弱。你那個僕人沒事!」說著他指了指身後,「你這僕人也真了得!扛著兩條大棍、抱著你那通號哭,都快把我這破房子震塌了。」

曹操這才攏眼聚神觀看,只見這是一間草廬,但收拾得乾淨細緻。由於天冷窗子都關著,在地中央燃著個炭火盆,不遠處還有一榻,躺著鼾聲如雷的樓異,身邊還放著那對五色大棍。他這才鬆口氣,腦袋又重重摔回榻上,喘息道:「多謝老丈救命之恩。」

「沒這麼多說的,誰叫你倒在我桑園邊上了呢。」老人笑了,「你這病得養啊,好好歇著吧!有什麼話等你好了再說吧。」

正在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端著葯走了進來,見到曹操醒了,笑嘻嘻看著他:「大哥哥,您也真是的,這一覺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曹操吃了一驚。

「環兒,你不要這樣講話。」老漢順手接過小丫頭手中的葯,吹了吹道:「算上那天晚上,你已經昏了三天三夜!快把葯喝了。」

曹操勉強抬頭,把又腥又苦的葯湯灌下去,躺好了又問道:「老丈您精通醫術?」

「略知一二吧!」老人家捋著鬍鬚,「我看你這病不但是飢凍和棒傷,好像在氣上所得吧。」

曹操點了點頭。

「這樣吧,你先好好將養,待身體恢複,老夫與你好好敘談一番。」說罷拿著空碗、領著小丫頭環兒出門去了。

如此又養了一日,斷了湯藥又灌些湯餅,曹操也恢複了些氣力,總算是能起身行動了。見身體轉好,曹操心裡高興,這才覺得唐突,忙問老人名姓。

「老夫郭景圖。」老人家捋著鬍子答道。

「啊!?」曹操嚇了一跳,趕忙大禮參拜。這位郭景圖先生乃是舊年間人們傳頌的名士。論及其名聲顯赫,還是在孝順皇帝年間,即便自己的祖父曹騰活著,恐怕還比他小几歲。

「你識得老夫?」郭景圖扶起他。

「聽父親提起過,您老是名聲赫赫賢士啊!」

郭景圖笑了:「近四十年已經無人提及了。我如今不過是閑居桑園的一個鄉村老漢罷了。」

「您老當年曾受過孝順皇帝的徵召,又廣有賢名,若是肯出來做官,恐袁、楊二公都不能比及,您絕不亞於陳蕃、胡廣、聞人襲那些位老臣。」

「皆是過眼煙雲罷了。」郭景圖搖搖頭,又拿過曹操換下的衣服,「你叫曹操,是頓丘縣令?」

「不才正是,但是尚未到任。」曹操再次施禮。

「嗯。老漢有生之年能再見你這等清廉之官,算是得了安慰嘍!」

「不敢欺瞞老前輩。」曹操臉一紅,「晚生負氣離京,所以未及召集更多家人,不過尚有一車五仆。在偃師縣將車馬曾與一離鄉婦人,鞏縣、滎陽一路將衣物周濟了逃難之人,渡黃河又遇賊人剪徑,兩個從人攜盤纏而逃,錯過封丘驛,饑饉涉雪才落得這步田地。」

「哈哈哈……倒是蹊蹺。」

「晚生實在是不諳世事,叫老前輩見笑了。」

「不諳世事又有什麼不好?」郭景圖一擺手,「天下人皆心機忒重,殊不知心地純樸之人更能有大作為。昔日周亞夫細柳擋王駕、鄧禹鄴城追光武,尋常人不也以為他們是痴呆嗎?率性而為才是真丈夫!」

這句話倒是與橋公說的一樣,曹操暗想。

郭景圖又問:「你年紀輕輕,不知為何事牽掛鬱悶?」

曹操嘆了口氣,便把上書言事,遭曹節等人明褒暗貶,隆冬時節被迫離京的事情都說了。

郭景圖聽著不住點頭,最後道:「年輕人,你何必苦惱此事。在京如何?在外如何?既然是身入仕途,有志為民謀福,又何必計較身在何方呢?」

「老前輩教訓的是。我原來為官只求身居高位,謀取一番名聲。現在想來是錯了,這些天一路行來,耳濡目染無不驚駭。這才明白百姓疾苦、世間多舛,原來我一直都狹隘得很!」曹操慚愧道。

「你能見到這一層就很好,日後改過從新也就是了。」

「不過晚生愁苦之事實不在此。」

「哦?」

「老前輩可知我身世?」曹操知他已經見過印綬,想他一定也看過官防文書。

「老夫還不知。」

是啊!人家是一代賢明之士,怎麼會偷看別人的文書呢?曹操娓娓道來:「晚生祖父乃先朝大長秋。」他不好直言祖父名諱。

「你姓曹……哦!我知道了……知道了……」郭景圖眼睛一亮,他本孝順年間成名的士人,自然曉得曹騰,「你是曹季興之後。」

「不才,他老人家正是在下祖父。」

郭景圖點點頭,不禁嘆了口氣。

「家父現居大鴻臚之職,族裡叔父一位乃當朝尚書,一位乃是北軍長水校尉……」

郭景圖隱居數十載,又長居鄉里,只記得老宦官曹騰,不識得曹嵩、曹鼎、曹熾,但聽這等家世已知根基匪淺,又見曹操面有難色,疑惑道:「你又有何難言之處?」

曹操一咬牙:「實不敢相瞞,家父及叔父在朝中皆黨附宦官,為士人所憎。家族振興又不能守之以文德,實在是奇恥大辱……」

郭景圖苦笑一聲:「你家以宦官起家,你卻反來彈劾宦官,也算是離經叛道了!」

「誠然,不過……」曹操又不得不嘆息,「小可入仕途以來,雖然小有清明,但追本求源皆依仗宦官勢力。為洛陽北部尉、杖斃寵臣之叔,說起來皆由父叔回護。慚愧得緊啊!」他順便把離京前曹嵩教訓他的一番話也學說了一遍。

哪知這番話講完,郭景圖昂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老先生莫非笑我是宦豎遺丑,仕途之事臭不可聞?」

「非也!非也!哈哈哈……」

「您笑什麼?」

「我笑你天生的好運氣!」

「好運氣?」曹操感到莫名其妙。

「嗯。好運氣。」郭景圖收住笑聲,「我老頭子要是有你這等家世何必還在這裡養桑度日!」

「老前輩既然說好,晚生自然不敢爭辯,但實在不解願聞其詳。」

「好!你聽我說。孔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也。』這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郭景圖正顏道,「那要看父之道是否順乎天意民心。你祖父原是好的,除在先帝策立之事上有虧,論及其他,雖是宦官,也堪稱良士。但是後代之人不能秉其正道,才至聲名狼藉。你道你為官這兩載不避權貴抨擊權臣是靠父叔之回護。那你為何不能反過來想一想呢?」

「反過來想一想?」

「你既然有父叔回護,為何不趁此良機多行善事義舉呢?人不能易其所固,然能為其所欲啊!你就借著你父叔的勢力多鬥鬥那些閹賊,多為百姓造福豈不是更好?反正你有根基、有靠山,你只知不能借著他們為惡,卻不知可以借著他們為善吶!怪不得你千里遠行還要帶著那對勞什子的棍子。迂腐!愚鈍!」

曹操恍然大悟:「唉……昔日橋公每每訓教與我,經老人家點撥,才解其中深意。」

「哦?你識得橋玄?」郭景圖有些意外。

「我為官以來多蒙橋公訓教。」

「嗯。橋公祖果有識人之明啊……小子!你現在想想,是不是好運氣?老夫我若是有一門閹人親戚當拍手相慶!真若是那樣,我便可以伸張我志,醫黎民之苦也!何至於在此桑園慘淡行事?」

「老前輩,您在這裡養桑乾什麼?」

「我郭景圖本有志拯救黎民,怎奈奸臣當道,即便為官也是徒受豎子所害。所以遍舍家財,在此養桑為生,所得桑葉皆予附近農戶養蠶織布,以盡綿薄之力。」

原來是這樣!曹操仔細思量:盡散家財於民,還要養桑施捨,這老人家也真是一代大賢。

「老前輩高義,令人佩服!」

「有什麼可佩服的?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唄!」

「可有家人相隨?」

「原本有老妻相伴,現已亡故。我夫妻無兒無女,三年前,得一農戶孤兒,暫且撫養膝下,便是那環兒丫頭。」郭景圖捋了捋白鬍子,「可惜我年事已高,這個孩子又太小,日後我若有三長兩短,也是苦命的娃。」

「小可不敢折辱前輩,但前輩若有羽化登仙之日。小可願意撫養環兒,以全前輩心愿。」

「好……好……」郭景圖又連連點頭,「曹家小子,你既然有匡扶社稷之志大可隨心所欲。」

「隨心所欲?」曹操笑了,「小可年紀甚淺。」

「哈哈哈……子曰『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