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差點死在赴任途中 涉河遇險

曹操一行人艱難跋涉,第七天頭上才過了中牟,眼見再往前走就是兗州陳留郡地面了。樓異提議早投驛站,安排乾糧水囊,今日早早安歇,轉天好渡黃河北上。

一切安排妥當,見天色尚早,曹操便與諸人到城外閑逛一遭。這一逛卻發現不少新鮮事。原來這中牟城外,憑空多了大群流民。而這些流民可非同一般。曹操曾經聽橋玄對他講過,所以印象中流民一定是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但這些人卻不是,他們有吃有穿與一般百姓無異,甚至還有一些帳篷和保護自己的棍棒。

曹操正心下暗奇,卻見同行的逃難人突然大聲呼喚:「馬老三!你怎麼在這裡?」

隨著他的叫喊,流民堆里跳出一個中年漢子:「小四、小五!你們還活著呀!」

曹操見他們相識,又詫異如此多的人露宿城外,很是詫異,也湊到旁邊聽他們說話。原來他們是老鄉,都是修西園的民夫,那個馬老三先逃了出來,本以為這輩子再也遇不見了,不料在中牟城外還能相見。待幾個逃難人訴說完這一路的經過,那馬老三倒也知禮,連忙給曹操下跪:「大人您真是慈悲好官。當初我獨自逃出,負了這幾個小兄弟,沒想到您能救他們的命,我給您磕頭了。」

「憐貧惜老人之常情,快快請起!」

馬老三卻對那幾人道:「依我說你們幾個也不要再叨擾大人了,索性跟我走吧。」

「您這是去哪兒?」

「我現在歸了太平道,正跟著他們遊行傳道呢!你們隨了我去,入不入道先莫談,至少有個吃喝,不必再給曹大人添麻煩了。」

「我們幾個還是想回鄉。」

「莫要再提回鄉了,如今加賦加稅,大戶人家又一個勁兒霸佔田地,你們回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再說咱都是從西園跑出來的,衙門要問的!即便躲過這一劫,以後皇上家再修什麼東園、南園、北園什麼的怎麼辦?還是要抓咱們的。乾脆隨了我去,跟了太平道大賢良師,也算有口飯吃。」馬老三娓娓道。

「什麼是太平道?」曹操禁不住插嘴問。

「恐怕大人是關內做官,關東不常走動吧?」馬老三笑道,「如今的太平道勢力可大了!這太平道乃是我家大賢良師張角所立,傳的是中黃太一之正道,學了可以無災無禍,益壽延年。現如今,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之人,哪兒有不知道太平道的?現在全天下的教眾不下十萬,家家都供奉大賢良師他老人家的畫像,我們這些虔誠的跟著大賢良師遊走天下,遍地傳教,能得他老人家一張符咒,天大的福分哩!」

「教眾不下十萬?」曹操咂摸著滋味,「我看是世人愚昧,什麼大賢良師,左不過是略通方術的江湖騙子罷了。」

「您別這麼說呀!大賢良師張角那簡直就是活神仙,」馬老三一咧嘴,滔滔不絕念叨開了,「他老人家能點石為金、撒豆成兵、口吐蓮花、空囊取物、騰雲駕霧、下海搏蛟、倒拽九牛、偷天換日!」他一邊說還一邊擺姿勢。

「你還一套一套的。」曹操擺擺手,「這些你都見過?」

「沒見過。」馬老三一耷拉腦袋。

「既沒有,你還說得這麼熱鬧?」

「大賢良師生得相貌雄偉、身高過丈、目若朗星、鼻直口闊、齒白唇紅、大耳朝懷、美髯鬚眉、聲若洪鐘……」馬老三是連說帶比劃。

「你認識他?」

「不認識。」馬老三又一低頭。

曹操覺得可笑:「你既沒見過他,怎麼知道這些的?」

「聽說的唄!我沒見過,但我們這裡有人見過。」馬老三指了指後面的流民隊伍,「大賢良師大恩大德、虛懷若谷、悲天憫人、待民和善、拯救黎民……」

「老大哥!」曹操見他誇起張角沒完沒了趕忙打斷,「這位大賢良師可在隊伍之中?」

馬老三又笑了:「天下傳教的隊伍多了,他老人怎麼會在這兒?」

「那您怎麼會信了這個?」

「我是得了太平道的真切好處,不得不信啊!去年我從西園裡跑出來一路乞討回到家鄉,哪知道田地叫土豪霸佔了。衙門口派人抓我,只得又逃出家鄉,沒吃的沒喝的,半道上又叫雨淋了一場,就病倒在路邊。正趕上太平道的大傳教馬元義帶著隊伍路過,大發慈悲救了我的性命。他還寫了幾張符,燒了一喝,沒三天病竟然好了!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可我又沒錢又沒能耐,好在一筆寫不出兩個馬字來,於是就拜了師傅,閑來我孝敬他,也算一點心意。」

曹操咂摸著滋味道:「我看你們這個太平道不簡單吶!這私自傳道,朝廷就不管嗎?」

馬老三白了他一眼:「這不犯歹呀!據說皇上他老人家早就聽說了,根本也沒派人來管,還說我們大賢良師是導民向善呢!還有誰管呀?連宮裡宦官都有信這個的。」

這些話勾起了曹操的沉思,又見他們舊交相見說的儘是冀州土話,便喚了樓異兩人先回驛站。

樓異見他一路上皺眉,悶悶不語,忙問:「大人您怎麼了?」

「我在想這個太平道的事。」

「這個太平道似乎沒什麼不好呀。」

曹操搖搖頭:「你不懂這裡面的厲害。姑且不論這個張角是真有本領假有本領,單想他能有這麼多的信徒就很可怕。雖說都是沒錢的窮苦人,但人多了就會有權勢,這權勢越大越放不開手,心氣兒就跟著水漲船高。當年我朝光武爺也是個窮苦人,志向不過是想當個執金吾、掙個侯爺什麼的,後來怎麼樣?經略河北收編銅馬,心也就大啦!再說底下那麼多人賴你吃飯穿衣,指著跟你富貴發跡,人家要攀龍鱗附鳳翼的。這『騎虎難下』四個字一點兒都不摻假,你說是不是這層意思呀?」

樓異的笑容也凝固了。

「你好好想想張角吧。」曹操意味深長,「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得了這麼多的人心,關東之地,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如此多的人都尊奉他,這樣下去還了得?當年會稽的許韶,至多不過是得一個縣的人心,他就敢造反,我看早晚有一日這個太平道會成為我朝心腹大患!可嘆當今天子不納忠言,還不拿這個張角當回事兒。你看這些流民隊伍,都到了兗州邊上了,他們要是真反了,可如何收拾呀!」

樓異思索道:「小的是不懂這些,但小的明白仗不是輕易打的。」

「是啊!羌人在西涼鬧個沒完,如今鮮卑又擾我北疆,要是中原反了,這大漢天下可就危險了。」曹操嘆息道,「可惜我現在外任途中,不能向朝廷申奏此事。」說到這兒,曹操突然覺得自己太過自負了,論資歷,那些官職更高的大臣們何嘗不會提及此事,他們的話皇上都當耳旁風,自己這小小縣令又能如何呢?

「大人,老百姓跟著張角不過是為了混飯吃,若是大家能安居樂業,誰還跟著他背井離鄉四方遊走呢?」

「是啊!」曹操覺得有道理,「等我到了頓丘縣,一定要讓百姓過上安定的日子。也但願那幾個討飯人不要彌足深陷,哪怕跟著我到頓丘,我給他們在衙門裡尋個生計呢?」

樓異卻不太樂觀:「這個很難說,他們都是一處的窮苦人,還是願意在一起的。畢竟太平道現在能給他們吃喝,也能讓他們一處活下去,老百姓才不管誰當家做主呢!誰給他們活路,誰能讓大夥過上好日子,就跟著誰干!」

曹操不禁搖搖頭:「我吃的苦太少,還是不懂得民心呀!」

果不其然,晚上那幾個逃難人回到館驛,都說要跟著馬老三他們走,也感謝曹操一路收留。曹操也不好阻攔,便由著他們了。

第二天一早,諸位逃難人給曹操磕了頭,灑淚拜別。流民的隊伍南下,曹操與三個從人繼續北上。離開中牟,往西北行了半日就到了黃河古渡。

只見河水寧靜覆寒凌,小舟零星破碎冰,北風陣陣不起浪,渡人慘慘緊衣襟。曹操是頭一遭北上河朔之地,不知道黃河竟然也結冰,頗為感到新鮮。

樓異忙解釋:「大人未到過河北,這地方四季分明,在冬天比關中之地冷得多。土地凍得結結實實,連鎬頭都插不進。天太冷,這一段的大河又是往西北去的,所以每年這一陣子都會凍冰。今年還算是好的,我聽家裡老人說,最冷的年間凍冰之上都可以行人。」

曹操不住點頭:「一處不到一處迷,十處不到九不知。若是還在京師混,哪裡知道這裡的風俗?難怪我說自孟津換船走水路,你偏阻攔,原來你早就料到河要結冰呀!」

「大人,從今兒起咱們可就要往河北去了,那裡的民風可比不得這邊。錦衣貴人讀書人少,窮苦百姓還有土豪多,咱們的人少,可要更留心才是。」

「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既有官職在身,何妨闖他一闖?燕趙多義士,想當年樂毅統兵破齊城、李牧孤軍抗強兵,藺相如澠池嚇秦王,公孫龍舌辯入雄關。這些人不都是河北的雄才俠義之士嗎?咱們渡河吧!」

荒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