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被報復,滾出京城 勇武鮑信

在漢代,迎接秋天是十分麻煩的事,一切都要按禮法行事。立秋以前十八天就要開始準備,先是祭祀黃帝陵,帝王要親自前往,京都官員也都要身著黃衣隨駕祭祀。奏黃鐘大禮之樂,百官齊唱《帝臨》之歌,獻《雲翹》《育命》之舞。

祭祀一直要持續到立秋之日,那一天過子時夜漏五刻,京都的百官都要除去黃衣換上皂領白衣在西郊迎接第一陣秋風。這個儀式到天亮結束,百官再脫掉白衣另換絳色朝服,這種朝服一直要穿到立冬。但白郊之禮結束還不算完,接下來還要供奉陵廟,由太宰令事先準備好一頭麋鹿。皇帝乘輿到近前,親自搭弓射箭獵殺麋鹿,派遣太宰令、謁者騎快馬持鹿趕往陵廟貢獻。然後武官帶京師武備兵馬操演戰陣,要布孫吳兵法六十四陣,然後斬殺牲畜,號為戰陣之儀、斬牲之儀。最後帝王才能回宮,並賞賜文官束帛,這一年的迎秋儀式才算徹底結束。

皇帝射殺麋鹿一來是為了祭祀陵廟以示誠孝,二來也是迎合秋天肅殺之氣。所以在這一天之後,士大夫和民間的射獵活動也逐漸活躍起來。官宦子弟、世家族人、公府幕賓甚至太學生紛紛服武弁、騎快馬、背弓箭到郊外遊獵,這也算是一種流行的消遣方式。

熹平五年(公元176年)的這個秋天,袁紹剛好被朝廷任命為濮陽長。眼看就要去上任,想來京都還有不少的朋友故交,乾脆約出來玩一趟,既算遊獵又算辭行了。他找來袁基、袁術商量了一番,決定共同做東,把各自的朋友都約出來。

大家得到邀請各備車馬從人,齊聚西郊。曹操、樓圭、王儁、許攸自然是少不了的,還有邊讓、孔融二位名士,另外又多了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子。

關於孔融、邊讓,曹操雖未見過,但還是比較熟悉的。孔融字文舉,魯國人,是孔子的二十世孫,七世祖孔霸是漢元帝的帝師,父親孔宙是泰山都尉,他是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聖人之後,年紀比曹操諸人都大。邊讓字文禮,陳留浚儀人,莫看才二十齣頭,卻名氣不小,以一篇辭藻華美的《章華賦》享譽文壇。這兩個人都與袁基、袁術兄弟相交深厚。至於那兩個年紀較小的公子,非但曹操,其他人也都不認識。

「諸位兄台,我來介紹一下。」袁紹的聲音里透著興奮,「這位小公子是張孟卓的兄弟張超,是替他兄長來看望我的,大家多親多近不要見外。」

張超個子不高卻顯得精明伶俐,興高采烈給大家見了個禮。

「這一位……」袁紹又指了指另一位小兄弟,「可了不得!他叫臧洪臧子源,是新進太學童子郎。他的父親大名鼎鼎,就是出使西域,名震羌人,在會稽殄滅反賊的使匈奴中郎將臧旻。」

「哦?」曹操聽他這麼一說,特意上下打量臧洪幾眼:這小子別看才十六七歲,卻不比自己矮小多少,結實強壯,不愧為將門之子。

大家相互見過禮,席地而坐,眾人紛紛向袁紹道賀;袁紹也是滿面喜色應對著,眾人有說有笑。許攸是最能活躍氣氛的,他拍了拍王儁肩頭道:「子文,給大夥彈支曲子來。」

「抱歉。」王儁勉強一笑,「我今天沒帶琴出來。」

「我帶了!我帶了!」邊讓趕忙插嘴道,「久聞王兄善於撫琴,技法直追蔡伯喈,我也好此道,今天怎麼能錯過?一會兒他們賽弓馬,我可要與你較量較量琴技。」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邊兄過獎了,在下有幸聽過一次蔡伯喈鼓奏《廣陵散》,真乃天籟之音,難望其項背。」

「《廣陵散》?」邊讓略一遲疑,轉頭對孔融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琴曲,《廣陵散》乃當初聶政刺韓王之曲。」

「哦?」眾人聽他這麼一說也來了興趣。

「聶政之父為韓哀侯鑄劍,逾越工期未成,韓王將其殺死。當時其母正懷聶政,逃入深山而產政。待其長大,聶政發誓為父報仇,要刺殺韓王。他習武學劍,以泥瓦匠身份混入韓王宮,行刺未成,於是逃進泰山,隨一隱士鑽研琴術。他又怕被人認出,就漆身為厲,吞炭變音,還擊落滿口牙齒。苦練十年,彈得一手好琴,辭師下山再刺韓王。他重歸韓國,在街頭彈琴時,琴聲悠揚引得觀者成行、馬牛止聽,一下子名聲鵲起。韓王下旨召其進宮彈琴,政藏利刃於琴內,神態自若,撫琴弄音。待韓王聞音痴迷之際,抽出短劍,猛地一撲,韓王猝不及防,當場斃命。聶政自己割面挖眼,自屠出腸而死,一時間無人能辨刺客是誰。而當初他入宮刺殺韓王時所奏的曲子就是這支《廣陵散》。」

「邊文禮果真博學超凡呀!」曹操誇獎道。

可有一件事曹操萬不會料到,這個邊讓素來與他的同鄉桓邵交好。昔日曹操為救卞氏姐弟殺死桓府管家,這件事桓邵沒少與邊文禮訴說,所以邊文禮從一開始就對曹操存有芥蒂。他聽到曹操的誇獎,故意不理不睬,兀自與眾人說道:「這《廣陵散》樂譜全曲共有四十五個樂段,分為『起音』、『刺韓』、『衝冠』、『發怒』、『報劍』、『自殘』六個部分,我曾習學過,實在是太難了,只通貫了『發怒』、『報劍』、『自殘』後三段。」

「那真是巧了,」王儁來了精神,「我聽蔡邕演奏時暗自默記,也能勉強彈出『起音』、『刺韓』、『衝冠』這前三段。」

「好啊!咱們倆湊起來也能合成整曲,一會兒就試試看。」邊讓喜笑顏開。

「文禮兄,習學鼓琴有多久了?」曹操又訕訕問道。邊讓還是不理不睬,反倒對眾人侃侃而談:「鼓琴乃君子之道,昔日鍾子期聽俞伯牙之曲,想來子期乃深山隱士,伯牙也算得上憂國憂民之良臣。倘若那俞伯牙不是良臣,而是家世醜陋,仗勢欺人殺民搶女的劣官,豈配與善鼓之高人為伍?莫說聽他彈的琴,連他說的話都用不著聽!」

曹操再痴也明白這話是沖自己來的。「家世醜陋」說的只能是他這個宦官之後;「仗勢欺人殺民搶女」明明指的就是打死桓府管家藏匿卞氏的事兒。他臉上發燒,心裡一陣惱火,有心說明此事經過,又一想:這事在座諸位多半不知,說出來反倒自取其辱。於是咽了口唾沫,站起身走開了。

他踱到離大夥稍遠的地方,望著遼闊的原野和遠處的幾片林子,心裡又是激憤又是傷感,暗道:「救卞氏豈是我的過錯?難道就由她叫那個惡奴糟蹋了?我有什麼錯?他們還拿這事刺我的心。我明明為官正派,終不免被人恥笑侮辱,還有人道我是酷吏作為,把我與王吉之流歸為一伍……就因為我是宦官之後『家世醜陋』?宦官之後就要受這些人的白眼嗎?他們的作為就比我乾淨嗎?天吶,若能自擇出身,誰願意托生在這樣的人家!難道只有低下頭諂侍閹人,走家族受人唾棄的老路才能在仕途中立足嗎?誰能真正理解我啊……」

「孟德不要多想。」

他一回頭,不知什麼時候袁紹和樓圭站在了身後。

袁紹臉上帶著關切的笑:「就知道你這個人心事重。文禮與那個桓邵相厚,見事未免有些偏激,他說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今天出來是尋樂子的,不要壞了興緻。」樓圭也隨著解勸了兩句。

「嗯,沒有。」曹操怔一會兒,「不是說好射獵嗎?我一身裝扮都備好了,什麼時候走?」

「現在就去!」袁紹見他想排解鬱悶,趕緊附和道,「我可是隨何伯求習的箭法。暢談兵書不過是紙上談兵,今天可要與你比上一比!」

「好呀,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比比就比比!我沒正式學過射箭,不過早年跟夏侯惇兄弟混過一陣子,自認還是有兩下子的。子伯,怎麼樣?你也露兩手?」曹操一掃胸中陰霾問樓圭。

「我這兩下子就不另立山頭丟人了……這樣吧,我給孟德做個副手,怎麼樣?」

「大個子,你這是有偏有向!你既幫了孟德,那我也得叫個幫手才算公平!」袁紹一回頭,「公路!帶上咱的傢伙,咱和孟德、子伯他倆比比弓馬!」

「好咧!」袁術樂得一蹦,忙不迭到馬前準備弓箭,扯開嗓門嚷:「嘿!我們兄弟射獵去,哪個跟我們同去,獵回來的野味有一份吶!」

王儁、邊讓、孔融、袁基這幾個都是不好武的。王、邊二人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在一道討論撫琴和文章,自然不肯去。袁基與孔融比曹操、袁紹他們年紀大不少,倆人在一處閑話些官場上的事,也就顧不得陪他們了。倒是張超和臧洪這兩個小傢伙來了興緻,嚷著要去。

「你們別起鬨了!小孩子瞎摻和什麼?」袁術乜斜著眼睛,有些瞧不起他們。

「袁公路,你別目中無人!俗話說秤砣雖小壓千斤,你不信咱們馬上見高下。」張超努著小嘴不服不忿。

「就是的!我們怎麼就不行?我打小跟爹爹習學弓馬,會的恐比你還早呢!你那把骨頭跟骷髏架子似的,一陣風吹得晃悠,還敢笑話我們?」臧洪也一臉壞笑說,「一會兒我跟張超倆小的一撥,看你們誰能開得起我那張硬弓!奪一個彩頭臊臊你們這些個長荒了的!」

這倆小子與袁術鬥口,仨人聒噪了好一陣子才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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