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政界大佬點撥曹操 郊遊遇賢

離開崔府,曹操忙出了開陽門,鞭鞭打馬一路向南面趕,過了明堂、辟雍、靈昆苑,直奔太學而去,這是事先和王儁約好的。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曹操的馬也快,不多時就望見了太學院前停著橋玄的馬車。

饒是樓圭的目力好,大老遠就看見他了,扯開嗓門喊他。曹操趕緊催馬上前,等到車前勒住了馬卻累得汗流浹背半天都喘不上氣來。王儁捧過水來叫他喝:「都瞧見我們了還著什麼急!聽他胡喊濫叫的!這倒好,忙得一身汗,好好一身衣服都髒了。」

「衣服髒了算什麼?」樓圭不以為然,「我們不像你,整天打扮得比女人還細緻。」

「怎麼啦?外出時不應該穿戴得體嗎?難道都跟你一樣,一臉大鬍子也不修修?」

「行了!小白臉!我要是你就別拿同伴玩笑,咱們都是恭候縣尉大人駕到的嘛!」樓圭開始調笑了。

「是呀!」王儁對著馬上的曹操一揖,白皙俊美的臉上綻出一絲壞笑,「我與這位水草大王恭候縣尉大人多時了。」這一語自然是嘲笑樓圭不修邊幅,一臉大鬍子活脫脫一個落草的山大王。

曹操聽了一笑,端起水罐來剛喝了半口,卻忽見樓圭對著王儁也是一揖,笑眯眯道:「既然上差大人已經到了,夫人你就不必多言了。」曹操剛到嘴的水一股腦就笑噴了出來:「好好好!水草大王的這位壓寨夫人果真是傾國傾城啊!」

這一哄就連周邊的從人也都笑彎了腰。橋玄在車裡聽得真切,也一掀車簾笑道:「貧嘴呱舌的,虧你怎麼想出來的……孟德來了。」說著邁腿就要下車。曹操趕忙湊到橋玄跟前施禮:「我來晚了,橋公見諒!不過今兒可是告了假來的,沒擅離職守。老人家您先上車,一會兒咱們到了好地方再下來說話吧!」說著便與王儁一同扶著他又安坐在車上。

橋玄吩咐僕人捲起車簾,曹操三人也各自上馬,一行人緩緩往南而去。剛開始還能望見幾片才收訖的農田,後來逐漸行遠,所見就只剩下一片原野了。大夥索性離了驛道徑往西面開闊的地方而去。又行了一陣子來到一個高坡前面,橋玄一擺手:「這兒好!就是這兒了!」由從人攙著下了車後,他又嘆道:「孟德,這兒就是前年你回鄉前咱們坐過的地方……走!咱們還到那幾棵樹下面去。」說著也不叫從人跟隨,只叫曹操、王儁、樓圭跟他上了坡。

老少四人到樹下席地而坐。橋玄終歸是有年紀的人了,鬆開手杖有點兒喘,苦笑道:「老了!不行了!頭十年還另一個樣兒呢!那會兒還抱著兒子滿院跑呢!」

王儁一皺眉,出來散心就為了沖沖這事,可他一張口就是兒子!忙勸慰道:「師傅您可不老,去年您還在這兒跟孟德論忘年交呢!我們大喬、小喬倆妹子可才剛周歲,將來可還等著您給她們張羅女婿呢……這樣吧!我給您說個笑話好不好?」

曹操等人附和道:「好!你說!你說!」

「嗯……話說我大漢武帝年間,朝中有個東方朔,為人最是詼諧風趣。有一日,武帝爺問東方朔:『如今我朝人才濟濟,比如董仲舒、公孫弘、汲黯、司馬相如、主父偃、朱買臣、司馬遷等等,他們學識淵博,才華橫溢。東方朔,你自覺得與他們相比如何呢?』東方朔想都不想就說:『臣雖然算不上什麼賢人,但卻兼有這些人共有的長處。』武帝一聽很是驚訝,趕忙問他與這些人都有什麼長處,誰料那東方朔卻不緊不慢道:『我們這些人的牙齒都長在下顎上,說話的時候要動脖子,走路時彎著身子,兩條大腿都連著屁股,腿一動屁股跟著動……』」王儁本不精於說笑話,但他溫文爾雅不緊不慢,反倒一副東方朔的做派,再加上邊說邊跟著扭脖子動屁股,著實是好笑。

「好!」橋玄笑得挺開心,「這是班孟堅《漢書》上寫的,也算是經典了。東方曼倩能夠隱於朝堂,是後人難以企及的智慧之人吶!我說水草大王,你也來一個吧!」

「行啊!」樓圭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的樣子開始講:「從前有一隻螞蟻和一隻蒼蠅正在吹牛。螞蟻說:『我們雖小,但出入都有君臣之義,有什麼吃的,我們又能共同分享。如此忠孝仁義,堪稱萬物之長。』蒼蠅卻說:『你們可沒有我們享福。無論公家私人擺設筵席,我們都能飛臨其上,占他們的桌案,吃他們的美味,喝他們的瓊漿。如此榮華富貴,才真是萬物之長。』」樓圭邊說邊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這時候從旁邊飛來一隻蚊子說:『依我看你們都不行!你們瞧我專挑香閨蘭房,夜靜更深燈燭熄滅的時候,我鑽進紗帳之內,停於美女玉體酥胸之上,專揀那些香軟的地方,滿足慾望而止。豈不風流快哉?』」說著他冷不防抓了王儁一把,眾人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是耍貧嘴有能耐,我看你比那蚊子也強不到哪兒去。」橋玄邊搖頭邊笑著說。

曹操在一旁搜腸刮肚了半天才說:「我也有了一個。話說宣帝時京兆尹張敞每逢朝會總能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可下了朝卻不拘小節。他平日上街總穿得隨隨便便,回到家裡還總愛親自為夫人畫眉,京城裡盛傳張京兆的眉毛畫得嫵媚。後來有人據此上奏宣帝,說張敞行為不檢點。宣帝問張敞是否有畫眉毛的事情,張敞不慌不忙說:『閨房之內,夫妻之間,比畫眉毛更不檢點的事還多著呢!我給夫人畫眉又算得了什麼呢?』」

王儁、樓圭都笑了,獨橋玄沒有笑,老人家嘆息道:「當時宣帝爺是笑了,可張敞始終也沒當上更高的官。這也是班固在《漢書》里寫到的。可惜那班孟堅從擊匈奴、燕然勒石、著下《漢書》、編纂《白虎通義》,學識膽氣都是一流的,就是能見人卻不能見己,和這個張敞一樣不拘小節,而且更不該依附竇憲,放縱子弟胡作非為,到頭來受囹圄之禍,橫死獄中。叫人惋惜呀……」

曹操碰了個軟釘子,忙道:「您說的也是,不過文採過人之士又有幾人不好張揚?遠如司馬相如,近如張衡之流不也是如此嗎?班固著成國史,也是為國立下了功績。」

「你說得對,」橋玄點點頭,「不過就在今時今日,我朝就有一位才德雙佳的大才子,而且他還決心續寫國史。」

「哦?這人是誰?」三個晚生不約而同發問。

橋玄微然一笑絲毫不做理會,把玩了一會兒手杖才說:「你們別急,再過一會兒你們就見著了。我今天也邀請他一同來,看樣子他可能是有點兒事,不過老夫開了口他是必定要到的。」曹操、王儁、樓圭聽後都面面相覷。

橋玄瞧他們的樣子差點兒笑出聲來:「我沒告訴你們,這人是我親自請的……我說壓寨夫人呀!我臨出門時叫僕人把你的琴也帶來了,你給我們彈上一曲如何呀?」

曹操見他故意不道出來人是誰,也不好再多問,抬頭望了望碧藍無垠的天空。此時恰有一隻失群的孤雁正徘徊在空中,它張皇四顧、雙翅顫抖、焦慮悲鳴,曹操倏然想到自己只因出於宦官之後受人鄙夷,又何嘗不是仕途之上的離群孤雁?低頭來又見遠處雜草間躥過一隻野兔,灰白的絨毛、長長的耳朵倒也可愛,又憶起幼時在家鄉與弟弟一起逗弄小兔子的光景,一切竟彷彿隔世……轉眼間又見王儁捧著瑤琴走了過來,他吩咐從人放置好琴案,又親手小心翼翼放下琴,接著向橋玄深施一禮道了句「獻醜了」,這才坐在案前。

曹操聽許攸說過王儁精通音律能彈一手好琴,卻不曾親眼觀瞻。只見他先用兩手的中指在琴弦上微試其音,待那悅耳的弦聲響起,他側耳傾聽了片刻,便舒展起潔白纖細的十指向絲弦上滑撥起來。那琴聲猶如和風細雨一般沁人心脾,又恰似春日照耀使人暖意融融。曹操閉上雙眼細細聆聽這琴聲:一時間白雲飄繞、春潮湧動、蜂舞蝶繞、草長鶯飛、鳥聲鳴鳴、流水潺潺,渺渺茫茫之間感覺雨潤沃土育化萬物,卻又是霏霏不見悄悄無聲,彷彿大地上揚起一陣陣精氣,裊裊蒸騰升上天空……

這時一陣車馬聲打斷了曹操的遐想,睜眼尋找,原來從驛道往這邊緩緩行來一駕馬車……這一定就是橋玄剛才提到的那位才俊了!

車子在坡前慢慢停下來,曹孟德已經顧不上聽琴了,傾著身子仔細打量車裡走下來的人。只見此人身高七尺有餘,身著一件青綠色半新的深服,外披一件絳紫色蜀錦袍子,腰系著樸素的玄色寬布帶子,兩個針線精巧的紫色錦囊用絨繩穿著懸在腰間,腳下是一雙簇新的厚底白邊的黑布靴子,這一身裝扮不庸不俗,別有一番氣質。再往臉上看,此人高系髮髻卻未戴冠,攏發包巾僅以一根青玉簪子別頂,黑眉筆直,面如冠玉,鼻直口闊,目若朗星,一對元寶耳朵因為離得甚遠倒是不太顯眼,上唇的鬍鬚修作筆直的「一」字形狀,毛茸茸蓋著口,額下的則修長纖細直垂在胸前。

「我想起來了,」樓圭思索片刻忽然道,「此人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蔡伯喈嘛!」

「他就是蔡邕?」曹操自然曉得這個蔡伯喈:蔡邕祖籍陳留郡,曾師事太傅胡廣,但一點兒也不像那個中庸的老師;他好辭賦、能書畫、通數術、曉天文、解音律、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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