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仕前夜失手殺人 桓府赴宴

這個清晨天氣格外晴朗,特別是在譙縣的鄉間,氣息清新,花草繁茂,越發把天空襯托得蔚藍無邊。曹操和夏侯淵信馬在空曠的原野上前行,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不過是出來遛遛罷了。夏侯兄弟可為曹操的婚事幫了不少忙,這兩日才歇下來。可夏侯淵是個穩當不住的,哪管曹操是不是新婚燕爾,剛一得閑就把曹操叫了出來。

曹操臉上帶著還未睡醒的倦容,看著又高又胖的夏侯淵騎著大白馬在眼前來回馳騁,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他還在為新娘的不如意而感到失望。

曹鼎當初把她誇得像朵花,可新婚那天曹操一見到新娘就泄氣了,他心儀的是那種恬靜幽雅的女人,而他的這位丁氏夫人明顯不是:她比孟德大一歲,龐大的身軀甚至將孟德襯托得格外矮小,再加上姿色毫不出眾,稍黑的一張大圓臉,還嵌著一雙眯眯細眼。總之一切美好的辭藻都註定與她無緣,她雖稱不上十分醜陋,但也只不過是那種讓人產生不了愛慕的平庸女人。曹操心中不悅,乾脆借酒消愁,與送親來的酒鬼丁沖你一杯我一盞,喝了個酩酊大醉,躺在洞房裡時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隨妻子陪嫁來的那個美貌丫鬟。

「孟德!」夏侯淵勒住馬,「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就是婆娘長得丑嗎?」

曹操低著頭苦笑了一聲:「你說得容易!她又不是你婆娘,你當然不覺得寒磣!」

「有啥寒磣不寒磣的?」夏侯淵是個沒念過書的粗人,什麼話都往外道,「人家好歹也是丁氏的大家閨秀。你說寒磣,要到了夜裡把燈一吹往懷裡一摟,還不都一樣?」

「少貧嘴……罷了!不與你講這個!」

「說到你心坎里去了吧!」夏侯淵憨著臉道,「等你當了孝廉,在外面做了官兒,將來再討個漂亮的小老婆不就成了嘛!」

曹操被他這麼一攪,心裡頓覺那陣陰霾一掃而光,也開玩笑道:「那可就不勞你費心了……」說著打了個哈欠,「我真想不通,你們整日在這裡廝混有什麼意思?難為你們也不膩得慌。」

「待膩了就習武,你跟我練練如何?」

「我可不敢和你練武動手。」曹操可知道夏侯妙才的本事。

「對啦!」夏侯淵停下馬,「今兒倒是有個熱鬧。」

「什麼熱鬧?」

「桓大老爺家宴客,咱們去走走!」

「河西的桓家嗎?」曹操有過風聞,「人家又沒請我,我不去。」

「沒關係,請我大哥了。」

「哦?元讓和桓家很熟嗎?」

「也不熟!他才懶得理桓大老爺那樣的土財主呢!只不過那桓家曉得大哥有名聲,想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裡看得上他們家?反正他不去,我去也一樣!」夏侯淵擺弄著韁繩說。

「你去倒說不出什麼,可那人家又沒請我呀!」

「沒關係!你是大官的兒子,桓家想巴結你還怕巴結不上呢!你要是去了桓大老爺還不得美得躥上房?」

「那我也不去。」曹操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元讓瞧不起這等土財主,我也不給他臉上貼金。」

「你這人跟我大哥一樣,都是他媽死腦子!桓家今天預備了美酒好菜,說不定還有些歌伎、舞娘什麼的,有吃有喝有玩有樂,為什麼不去?放著清水還不洗船?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由得他們吃香的喝辣的,好東西全便宜了狗肚子不成?」

曹操早聽得樂不可支了:「好好好!沖你這幾句痛快話,我陪你走上一遭。」說著往馬屁股上狠著一鞭,兩人一前一後都馳騁在荒原之上。曹操也不回家,隨至夏侯淵家中換洗一番,也沒知會夏侯惇一聲便奔桓家去了。

譙縣桓氏乃光武帝時名臣桓譚之後。那桓譚相貌俊雅、暢曉經籍、精通音律,在當時的名聲僅次於揚雄,卻因為不信讖緯頂撞劉秀被罷免官職。此後該族人始終不得志,人口也逐漸凋零。然而即便桓氏雖家道衰退,卻仍是譙縣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如今雖沒有族人當到縣以上的大官,但論及田舍產業,卻不亞於曹氏、丁氏。特別是一座大莊園修得格外氣派,手下佃戶也有一百多家。桓大老爺錢財富裕,也培養出幾個讀書的子侄,卻總是對自己家族名望日益衰退心有不甘,一直想結交名士圖個好名聲,無奈曹家、丁家卻始終不買賬。

偏巧附近的寒族裡出了個夏侯惇,十四歲那年有人侮辱他老師,他竟將那人給殺了,從此大名可就傳揚開了。桓大老爺於是動了心思,一心要和這夏侯惇攀上點兒交情。怎奈這夏侯惇也不買賬,幾年來桓大老爺今兒請明兒請他總是借故推託,弄得桓大老爺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今天桓大老爺心情相當不錯,只因沛相師遷的外甥周旌遊獵從桓家莊園經過,討碗水吃的工夫桓大老爺打聽清了底細,軟磨硬泡費盡心思把人家留下來招待,還拉來了鄉里的三老一同奉迎,這就免不了又給夏侯惇送了請帖。桓大老爺本沒料到夏侯家會有人來,可下午家人來報,說夏侯公子到了。他美壞了,親自出門一迎才知道來的不是夏侯惇,而是什麼族弟夏侯淵,還另帶了一個白吃的,心裡就有點兒彆扭。但聽夏侯淵一介紹,那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竟然是當朝大鴻臚曹嵩家的大公子,他心裡忽地一驚,真覺得露臉都露到天上去了!

桓大老爺連忙恭恭敬敬把他們讓進屋,親自把曹操、夏侯淵以及師遷的外甥周旌一同讓到上賓之位。酒宴一開始,又是叫家人布菜又是吩咐侄子桓邵給他們敬酒,真忙得不亦樂乎,好半天才落座。

「今日三位貴客至此,老朽不勝感激,甚覺蓬蓽生輝……久聞幾位公子的大名,今日才得相見,真是、真是……」桓大老爺搜腸刮肚地尋思著讚頌之詞,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笑。曹操和周旌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甚覺好笑,相互對視了一眼。

「桓大老爺忒客氣了!」夏侯淵倒是滿不在意,只管低著大胖腦袋緊盯著桌上的菜說,「本來我兄長今天要親自來的,全都準備好了,誰知要出門了卻犯了腹痛的毛病。您老想想,要是腹痛這麼好的酒菜消受不了豈不浪費了?兄長一回頭正看見我身寬體胖的,就打發我來了。」

這話帶著諷刺,曹操聽了越發覺得好笑。可那桓大老爺似乎美過頭了,絲毫都沒聽出來:「夏侯公子病了?要緊不要緊?我這兒倒有些治胃氣的好葯,只是不知對症不對症,公子不嫌棄的話……」

一旁的桓邵聽不下去了,猛然起身,滿滿斟上一盞酒,三步並兩步走到夏侯淵近前,肅然道:「久聞二位公子大名!夏侯元讓曾有一面之交,妙才兄是初次相見,觀君食可兼雙人,氣死酒囊不讓飯袋,真乃不俗之人。」

曹操聽他這話也帶著譏笑,剛要開口,那桓邵卻把臉一扭對他說:「曹公子乃名門之後,祖父就在宮中享有盛名,令尊及兩位叔父在朝中官聲極好,與那王甫老常侍、段熲段太尉都是人人稱讚的一代忠良。我久聞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方知……」桓邵話說到這兒忽戛然而止,一揚脖把酒喝了,然後睬也不睬曹操一眼回自己的位子去了。

曹操心裡大為光火:這分明是罵自己祖父是宦官、說自己父親是奸臣。怎奈他這番話語說得滴水不漏也不好指責什麼,光火之餘也感嘆這桓邵口舌厲害。

這麼一攪自然冷了場,眾人都各自低頭用餐。別人倒猶可,那夏侯淵天生的粗人,一會兒的工夫就弄得杯盤狼藉,時不時還自言自語幾句:「這骨頭硌了我的牙了!」眾人看了各自矜持,唯曹操就坐在他身邊,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曹公子無端笑什麼?」桓邵面無表情地問。

曹操見他又來尋釁,不禁咬牙暗恨,決意報復一下,便道:「沒什麼!我想起一件前朝往事。」

「噢?」桓大老爺冷了半天,這會兒終於插上話來,「曹公子博學多才,不妨講出來讓大家聽聽。」

「好呀!」曹操放下筷子,「嘉威侯陳遵為人最是好客。每當有客路過,他總要把客人拉進來,叫家人把大門關緊,並把客人車軸上的車轄取下來丟到井裡。這樣客人想走也走不了啦!」

「哈哈哈!」周旌聽著聽著,聯想起早上桓大老爺死活留他的樣子,不禁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弄得桓大老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桓邵再也坐不住了,把杯盞一放道了句「小侄告辭了!」說著把衣袖朝曹操一甩,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桓大老爺更是過意不去了:「這是怎麼鬧的?想必是小侄家中有事,列位不要介意……管家!去把中午尋來的那個歌伎叫來。」

不一會兒工夫,管家就領著一名歌伎和一個童兒走了進來。曹操抬頭一看,頓覺心中爽朗,一陣暖意直襲心底:這歌伎亭亭玉立、身姿窈窕,梳著一把抓的美人髮髻,點綴著亮銀的鳳頭釵,身穿猩紅的錦繡長裙,清水絲線漫綉團花朵朵,下擺拖著地。一雙顧盼神飛的大眼睛,彎月一般的細眉,臉上擦著不薄不厚的胭脂粉,口點著朱紅,耳戴著金耳環——雖一身鮮紅打扮卻不顯濃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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