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冒死營救政治犯 兵法之辯

何顒不辭而別之後,許久都沒有消息。曹操再沒有偷偷離家,而是一有空就躲在曹嵩書房窗下偷聽,可是卻毫無消息。看來他已經安然逃出洛陽城了。剛放下心來兩天,就有一件驚天大案震驚朝野。

尚書令廉忠在王甫的唆使下誣告勃海王劉悝謀反。劉悝被冀州刺史收監,被迫在獄中自殺,其妃妾十一人、子女親屬七十餘口、侍女二十四人皆死於獄中,勃海國就此被除,自勃海相以下所有官員都以「導王不忠」的罪名全部被處死。何顒費儘力氣想要阻止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對於曹氏家族來講,受到衝擊最大的當然是曹鼎。他與宋酆結成兒女親家,剛得意了沒幾天,就被潑上一盆冷水。更有甚者傳言,皇帝劉宏有意廢宋氏而立屠戶出身的何貴人為後。這一系列可怕的消息搞得他滿腹怨言,他就是搞不明白,大漢的那些外戚,諸如竇憲、鄧騭、耿寶、閻顯、梁冀都威風凜凜,竇武也曾煊赫一時,為什麼輪到自己依靠的宋家時,卻這麼不成氣候。曹嵩和曹熾也有一些擔心,不過好在他們所依附的是宦官王甫,正是迫殺勃海王的罪魁禍首。所以曹家總的來說是不賠不賺。但是自熹平元年(公元172年)七月起,外戚勢力一蹶不振,劉宏一朝開始了宦官王甫、曹節主宰一切的時代。

通過捕殺太學生和誅滅劉悝一族這兩件事,司隸校尉段熲用他頗賣力氣的行為博得了王甫的信任,不久被晉陞為太尉,超登三公之列。此事公布後,朝野立刻嘩然。一者段熲涼州寒族出身,按照當時的慣例是不得授以公侯高官的;二者段熲本一武夫,資歷又較張奐淺,是沒有資格擔當這麼重要的官職。因此百官自然要爭辯,鬧得最凶的自然是剛剛與之反目的曹家人,跟皇上爭又跟王甫爭。無奈有錢能使鬼推磨,段熲把多年來在涼州積累的錢財往太后和宦官兜里一塞,誰反對也是白說。

這樣一來,朝廷上下為了太尉任免一事鬧騰了半個多月,段熲還是照樣升了官。抱怨的抱怨、慶幸的慶幸、咒罵的咒罵,劉宏一門心思在享樂,董太后一門心思在撈錢,大家就把追捕何顒之事丟到一邊,再沒人管沒人問了!

朝廷里的紛爭暫且停歇,而曹家的家事卻鬧得很厲害。不知為什麼,曹嵩又開始考兩個兒子的學問了。他先把大兒子曹操叫到身邊,命他誦《禮記》、《中庸》,哪知曹操卻不以為然。

「孩兒如今很少讀這些書。」

「為什麼?」

「不喜歡。」

「你好大的口氣!」曹嵩一聽就來氣,「虧你還是跟七叔念書念出來的,竟這樣輕狂。你以為學通孫武子十三篇就了不起了,是不是?」

「不敢。」曹操仗著膽子道:「兒子讀的是真正有用的書。」

「哼!自負聰明,剛愎自用!」曹嵩冷笑道,「那我倒要問問,什麼才是有用的書?」

「孫武子十三篇、桓寬之《鹽鐵論》、揚雄之《法言》、桓譚之《新論》、王符之《潛夫論》、王充之《論衡》、班孟堅的《白虎通》。」

曹嵩不禁一愣,卻道:「君子不器的道理你可知道?」

「君子雖不器,亦當有一技之長。」

「哼!狡辯!」曹嵩似乎真的發火了,指著曹操道:「我不問你了,你給我出去!」

俗話說虱子多了不咬,挨罵挨多了曹操也不當什麼事兒了。只苦於不能出門,便像往常一樣在花園中與小廝們蹴鞠。剛玩了一會兒,便見四叔曹鼎跑來「應卯」,忙叫住他一處玩。

曹鼎滿腹牢騷:「去去去!被你爹訓斥了一通,誰有閑心哄你?我還煩呢!」

「侄兒實在是悶得慌,德兒天天就知道看書看書看書,爹爹又不叫侄兒出門。」

「你想出門嗎?」

「當然想。」

「那跟我走吧!你煩我也煩,陪我一處解解悶兒吧!」

曹操自不明白曹鼎叫他如何陪,便隨他去了。哪知曹鼎帶他回府,擺下酒席,叫來兩個歌姬。一邊飲酒一邊聽她們唱曲。剛開始還好好的,唱到一半曹鼎竟拉過一個歌姬,抱在懷裡就親嘴。曹操哪裡見過這陣仗?汗都下來了。曹鼎卻不以為然,硬將另一個歌姬推到他懷裡。

曹操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覺得被那女子摸得心頭暗顫,熱血沸騰,痒痒的實在難受。最後實在受不了,推開歌姬,也不顧曹鼎了,跑出門騎馬便跑回了家。待回到府中,心頭仍在怦怦亂跳,索性找弟弟讀書穩穩心神。

「阿瞞你可回來了……」曹德瞅他進來還挺高興,「正有事有勞兄長指定迷津。」

「幹嘛這麼攥文假醋的?有事兒就說!」曹操瞧他文縐縐怪可樂的,暫把自己那點兒荒唐事放下了。

「我雖學不及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然四書五經也是瞭然於胸的。」曹德口氣頗為自傲,晃了晃手裡的竹簡,「唯這兵法怎麼也看不透!」

「哦?還有你小子看不懂的書?竟然開口問我了,說說吧。」曹操撩衣坐下。

曹德隨意舉起一卷說:「就拿這《孫武子》第一卷的《計篇》來說吧!『兵者,詭道也。』你聽聽,詭詐欺人豈不有違君子之道?而且『親而離之』明明就是小人所為!孫武何以教人詭道?你還在一旁批什麼『兵無常形,以詭詐為道』,這都是什麼用心嘛!」

曹操瞧他一臉嚴肅的樣子,真是從心裡覺得弟弟既可氣又可笑,「德兒,你的《論語》、《中庸》是不是讀得太多了呀?兩軍交戰是你死我活的拼殺,怎麼能講什麼君子小人呢?」

「不對呀!君子以仁德取信於天下,所以不欺君、不欺民、不欺心,亦不欺敵!仁德所在惡者望風而靡,何用詭詐之術取勝?昔日周武王會諸侯於孟津,牧野一戰殷商兵卒望風倒戈,不正是這樣的道理嗎?」曹德越發認真起來了。

「德兒,你為什麼不說孟子的『盡信書不如無書』呢?依他的話講,武王連兵都沒用商人就降了!」曹操不屑地說,「仁德的話斷不可全信!孟子說『無道齊桓晉文之事』,可他推崇的周武王卻是以殺戮奪取天下的。難道不是嗎?」

曹德一時無語了,孟子確實有失語之處,這是無可爭辯的。

「你還沒想明白嗎?打仗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必要速戰速決,才能使國家少受損失。以詭計取勝、用智謀對敵,可以很快戰勝敵人,使百姓安定,你想想,這就不算仁德嗎?而且當初周武王會師孟津合諸侯之兵也是以多攻少、以強取弱,還不單單是仁德的原因。」

曹德搖搖頭又說:「雖說是這樣,但古人用兵紛紛約定時辰、地點,攻殺戰守皆有定製,互不相欺,那不也是君子之戰嗎?」

「德兒,你為什麼句句不離『君子』二字呢?」

「難道君子不好嗎?」

「並非不好,我不是說了嘛,兩軍爭鬥之時不能分什麼君子、小人,也不能刻意追求信義。宋襄公就是因為在戰場上講君子信義,不肯偷襲渡河的楚軍,才在泓水戰敗禍國殃民的。」曹操不知不覺也認真起來了。

「話雖如此,但宋襄公不也名列春秋五霸之中了嗎?正因為他講求信義、寬而待人呀!」

曹操反被他問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寧學宋襄公之仁,也不以詭詐之術待人。」曹德一臉嚴肅。

「你可真是讀書讀呆了!」

「另外還有這一段……」曹德又拿起《九變篇》,「這裡說『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你聽聽,『必生』『必死』『忿速』倒還罷了,怎麼連廉潔愛民也成了危險之事呢?」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曹操款款道,「將帥廉潔愛民原是美德,但過於看重名節或一味注重百姓,就會被敵人利用。孫武的意思是要將帥明晰利害,放寬眼光,方能在戰場上隨機應變。」

「你能舉個例子嗎?」

曹操想了想,接過竹簡放在桌案上,隨手拿起一支筆在「愛民,可煩也」的原文旁寫道:「出其所必趨,愛民者,則必倍道兼行以救之,救之則煩勞也。」曹德點點頭,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你寫了這麼多,都快成註解了!」

「咱們生在太平年間,自然不必非學這等兵書戰策,我也不過是消遣消遣罷了。你若有興趣,我房裡還有《司馬法》、《尉繚子》只管取來看。」

「我可讀不透,還是算了吧!」曹德擺擺手。

「嗯。我看你這輩子也當不成將軍了!」

曹德也笑了:「我雖不成,但你認識那麼多朋友,把你所批註的這套兵法拿去給他們看看,一起討論為將用兵之道,縱然沒什麼裨益,博眾人一笑又有何不可呢?」

這倒是提醒了曹操:袁紹很喜歡探討兵法,何不拿去給他看看?「你說得對呀!可惜咱身在城裡最多是紙上談兵,若在家鄉倒可以模仿一下戰場。」

「模仿戰場?」

「是呀!在譙縣老家時總看見夏侯元讓(夏侯惇)、曹子廉他們這麼玩。把大家分為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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