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年後重返洛陽 爭地風波

曹胤本就身體孱弱,那日與曹鼎爭吵半晌,當晚就病倒了。他以往雖有過心口痛的毛病,卻從未這樣嚴重過。只覺得胸前像被針扎了一樣疼,有時連喘氣都困難,躺在榻上身子動不了。這可苦了曹孟德,他和七嬸又是請醫看病,又是伺候湯藥,整日在病榻邊忙得團團轉。好在調理得當,半個月後他的病情總算是有些好轉。

這兩天,曹胤一直在想曹鼎訓斥他的話:是啊,這樣自傷自憐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世風之下誰又能奈何?孩子們的前程還長遠著呢,何必把孟德拴在自己身邊呢……他躺在那裡微微低頭,卻見剛剛服侍他喝葯的侄子歪在案前睡著了,孩子這些日子太累了。

「孟德……孟德……」

曹操聽到了叔父的輕聲呼喚,趕忙一猛子抬起頭來:「怎麼了七叔?您胸口又疼了嗎?」

「沒有。」曹胤搖搖頭,「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九月初七。」

「初七……後天你就該走了,去收拾東西吧。」

「七叔,且不忙在一時。不妨叫四叔先走,稟告爹爹一聲,就說您有病在身我多服侍您幾天,沒關係的。」

「我這病已無大礙了。你留在這裡陪我又有什麼意思,我還能留你一輩子嗎?終歸你不是我兒子,我也管你不著。你走吧,我也想開了,人活著就得出去闖闖,像我這樣自傷自憐了半輩子,終究一事無成啊!唉……」

「您不要這麼說,侄兒絕不會忘了您這四年的養育之恩。」

「一會兒你就到你四叔那邊去,不要讓他挑眼。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他現在正在春風得意之際。你到了他身邊需學他的處事開朗,但萬不可像他一樣不拘小節不近仁義。明白了嗎?」曹胤閉上眼睛養神,「我曹家今靠外戚之力興旺,一定要時時留心如履薄冰,才能長保平安。我最擔心的還是老四……」他雖然憤世嫉俗大罵曹鼎,但還是對他的命運牽腸掛肚,對家族的前途更是憂心忡忡。

「七叔,您就是這個樣子。明明一片好心,卻始終不肯讓人知道,也不給別人好臉色看,難怪四叔會誤解你。」

「莫說你四叔那樣的人,你小子何嘗不曾誤解我?我管教你讀書,你還拿劍刺過我呢!」

曹操慚愧一笑:「快別提這事兒了,侄兒至今悔恨不已。」

「知道悔恨就好。那把青釭劍就掛在我房中,你把它摘走吧。」

「您把它給我了?」

「本來就是你的,當初你年紀小不諳是非,帶著劍容易招災惹禍。如今你也大了,也該物歸原主了。實在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能得到這麼一把寶刃。」

「侄兒還想向您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呵呵,那套孫武子十三篇,上面頗有侄兒的筆跡批註,可以讓我帶走嗎?」

「想要就拿著吧,你讀得比我好。」曹胤又看了他一眼,「兵者,詭道也……詭詐之術,用於兵戰則可,用於待人則凶。當慎之,切記!切記!」曹操諾諾應承七叔的話,才動手歸攏自己的東西,將青釭劍配在腰間,又尋了包袱裹了十三卷兵書,再次給七叔、七嬸磕了頭,才悵然出了大門。哪知未行五步便發覺外面天翻地覆,大夥正熱火朝天的壘院牆呢!

原來那曹鼎在家鄉剛穩住腳就開始折騰。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置備房產地業,他分派手下將附近小戶人家的田地盡皆買下,要修一座莊園。這在當時也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自光武皇帝中興以來,各地豪族紛紛崛起,往往大建莊園。有些莊園不僅佔地廣闊,還高壘院牆招募家兵,院內規設街道、自耕自種、牧牛養羊,不亞於一座小城池。又因朝廷與羌人征戰不息,百姓賦稅繁多加之土地兼并,有不少窮苦人乾脆把田賣給豪族地主,心甘情願當佃農,依附大戶人家耕作生活。憑曹家如今的財力,修這麼一座莊園倒也沒什麼出奇。

曹鼎要修的這個莊園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不及汝南袁氏、弘農楊氏的城堡,卻也與同郡丁家、許家、桓家的莊園在伯仲之間。那些窮人哪個敢惹?雖有些心有不甘的,還是得賠著笑臉把地交出來,收下錢財從此做佃戶。剛剛劃完了地,就開始壘一丈有餘的大院牆。族裡的人就好像著了魔,老老少少都忙著參與施工。

曹操一路走一路看,真好像置身異世。前不久還錯落的農舍,竟被拆得乾乾淨淨,地旁的枯樹全被連根拔了,推車扛擔的人來來往往,真好像他們要把整個村子搬走一樣。他暈頭漲腦走了半天,才遇到一個監工的本家哥哥。

「阿瞞兄弟!四叔這兩天常問起你,他和兄弟們在西隴大槐樹那兒,你趕緊去吧。」

曹操連聲道謝,便徑直奔向河邊。方轉過曹仁家院子西牆,就聽得人聲喧嘩,只見河邊的空地上,一幫人正在熱熱鬧鬧蹴鞠。曹仁、曹洪、夏侯淵、夏侯惇、丁斐、丁沖皆在其列,為首一人卻正是自己的四叔曹鼎。

莫看曹鼎年近不惑,腰腿靈便不讓少年。曹仁他們都剝去上衣,噓噓帶喘;他卻穿一襲湛藍的深服,衣襟解開敞胸露懷,白凈臉膛稍帶紅暈,黃楊木簪子別頂,三綹細長的鬍鬚隨風飄逸,一動一靜仙風道骨,宛若天人。只見他輕抬右足,以腳踝勾起皮球高高踢起,待球落下,他向後抬起左腿、將身俯下,用後頸去接。那球兒順著脊背滾下,待至左足,他猛然一個後蹬,又把它踢起來,順勢一躥,用腦門將球頂了出去。他一把年紀卻把球玩得上下紛飛,如穿花蝴蝶一般,把四下的少年忙得團團轉,真真是老叟戲頑童!

曹鼎踢著球猛一眼瞧見曹操來了,便將球踏定,狠給一腳。曹操看得正起勁,冷不防那皮球直愣愣迎面飛來,眼見躲閃不及,忙撒手拋了寶劍包袱,翻身躺倒,一個「倒踢紫金冠」,把球封了出去。恰巧那旁站著丁沖。這丁沖乃是譙縣望族丁氏的人,家裡出了不少大官,他與曹操也是莫逆之交,雖說年紀不大,卻酒癮不小,是出了名的酒鬼。人家蹴鞠時水袋裡面是水,偏他弄一袋子酒。這會兒他正舉著袋子牛飲,哪想到球黑壓壓直奔面門。丁沖也真是好酒如命,一不躲二不接,先忙著把酒袋護到懷裡。如此一來可就慢了,那球正磕到臉上,打得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惹得在場的人一陣狂笑。

曹鼎抹了把臉:「不玩了!不玩了!都是一群廢物,就這兩下子還敢說是沛國人,想當年高祖爺為博太公一笑,在沛豐修城專為蹴鞠,你們這點兒手段真給咱沛國爺們兒丟臉!當初我們老哥們里最不濟的都比你們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說著啐了口痰,順手接過曹洪為他捧來的水袋,飲了一口又道:「孟德,你還行,這個倒掛金鉤踢得漂亮,到底是洛陽市井長起來的娃娃。」

曹操這才拍拍身上的土,過來躬身請安。

「聽說老七病得利害?」

「七叔已經無大礙了。」

「哼!他那個臭脾氣啊,你越遷就他就越放肆。總以為天底下除了他就沒好人似的。」回頭叫過曹洪,「子廉,遼西太守贈我兩棵上等人蔘,回去拿了給你七嬸子送去!」

「諾。」曹洪應聲要去。

「且住!」曹鼎叫住他,「以後孟德走了,你們得好好孝敬老七,他無兒無女的不容易。誰要是敢無故招惹,我剝了他的皮!」曹操聽得哭笑不得。一見面就打,私下裡卻是相互挂念,天底下卻真有這樣不可理喻的兄弟。

曹鼎瞧他笑了,誤會道:「你曉得什麼?體弱之人當需人蔘補氣。南陽張仲景精通醫術,謂人蔘為神草。好好學去吧!」

曹操實在是驚詫,這個四叔雖說為官不正,卻多才多藝,見識廣博,不由稱讚:「四叔您真是多知多懂。」

「哼!學可以無術,但不可以不博。官場上的來往,難免靠一點兒愛好癖性。不會蹴鞠,唱不得曲,不通藥性,下不好棋,再做不出文章來,那朋友還交個屁呀?我瞧你踢球還行,待會兒取一卷《詩經》給你,回去讀讀,大有用處哩!」

「多謝四叔,侄兒一定多下工夫。」

「說點兒正經的吧!」曹鼎系好了衣服,「你也不小了,這次你爹叫你回京是想看看長進沒有,好給你謀個前程。」

「入仕?」曹操從沒想過未來的日子。

「當然嘍!我曹家也是官宦世家,大丞相曹參之後,你不當官怎麼行?甭學你七叔,比驢都倔……還有,我替你定了一門親事。」

「啊!?」這個把曹操嚇壞了。「您怎麼也不和我商量一聲?」

「我跟你爹提了,他挺滿意。」

「他老娶妻還是我娶妻?這樣的終身大事你們也先斬後奏。」

「瞧你那德行!我還能坑了你不成?實話告訴你,就是他們丁家的姑娘。門當戶對,你敢不答應嗎?」

「我沒說不答應,丁家倒是不錯,只是……」

話剛說了一半,就看見一個僕人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喘著氣道:「老爺,不好了!」

曹鼎揚手便給他一個嘴巴:「誰他媽不好了?你把嘴裡的柴胡吐了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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