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猴傳奇 二

大白牙之所以成為薩蠻猴群的兵猴,是與他特殊身世分不開的。

他剛剛斷奶,一天半夜,母猴媚娘被一隻金貓給叼走了,他成了孤兒。失去母親的照顧和庇護,日子自然過得苦澀凄涼。金絲猴以樹葉和漿果為食,到了寒冷的冬天,樹上不結果了,也不長翠綠的嫩葉了,食物變得短缺,他的日子就過得更苦了。飢一頓飽一頓,常常餓得頭暈眼花。有時實在餓極了,便動手從與他年齡相仿或比他年齡小的幼猴手中搶東西吃。這麼野蠻的小強盜免不了會受到成年猴的教訓,常常被打得猴毛飛旋傷痕纍纍。他並沒吸取教訓,懲罰使他變得更加頑劣,更頻繁地偷竊搶劫,當然也招來更厲害的訾(zǐ)罵毒打。童年雖然悲慘,他卻奇蹟般地活了下來,或許是靠搶奪吃到了更多的食物,或許是為躲避追打在奔逃中鍛煉了筋骨,他竟然長得壯壯實實,練就了打架鬥毆的好身手。他劣性難改,仗著身體棒,肆無忌憚地搶奪老猴、母猴和幼猴手中的食物。他成了猴群中最不受歡迎的猴,猴們像躲瘟疫似的躲著他,對他側目而視,把他視為族群中的敗類。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鬧得薩蠻猴群雞犬不寧。

終於惹出大禍來了。

那天中午,他看見王子白項圈正騎在樹杈上剝吃一串野枇杷,這是一隻半歲齡的小公猴,灰黑色脖頸上長著一圈潔白絨毛,就像戴著一根白金項鏈,故而叫白項圈。黃澄澄的野枇杷汁多肉厚又酸又甜,是金絲猴最喜愛的美食,他剛巧肚子餓了,聞到野枇杷那股醉人的清香,嘴裡的口水就像山澗的泉水汩汩往外冒,瞅瞅旁邊沒有其他猴,便跳過去搶奪野枇杷,白項圈也不是省油的燈,抱著野枇杷不肯撒手,還喲喲喲喲喊救命。他急了,朝白項圈頭上抽了一巴掌。半歲齡的幼猴皮薄肉嫩,他這一掌下去,白項圈額頭被撕開一條兩寸長的口子,鮮血滴淌。白項圈身為王子,哪受過這樣的委屈,發出慘烈的哭嚎,引來了猴王金氅。

白項圈是現任猴王金氅所生,他不僅搶奪白項圈的食物,還膽大包天打傷了白項圈,當然是罪不可恕。猴王、二王、三王、四王、五王,薩蠻猴群最厲害的五隻雄猴將他圍了起來。群猴激憤,喲喲吶喊,為猴王金氅助威。

他的群眾基礎實在太差,失道寡助,危難時刻沒有誰會站出來幫他。

他左衝右突,東躲西閃,非但沒能擺脫追逐,反而被五隻富有叢林生活經驗的雄猴逼到一棵孤零零的瓔珞松上,他逃到樹冠,再無路可逃。五隻雄猴佔據樹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像張網一樣向他罩來。

喲,猴王金氅發出尖銳短促的嘯叫,殺氣騰騰,令他不寒而慄。

他曉得自己在劫難逃了,冒犯猴王鍾愛的王子,等於冒犯了猴王本人,是嚴重的犯上作亂,輕則被驅逐出猴群,重則被當場打死。他絕望地喲喲嘯叫,等待厄運降臨。

就在這時,多朗猴群在其猴王油橄欖率領下順著茂密的樹冠衝殺過來。

多朗猴群是與薩蠻猴群毗鄰的金絲猴群。與大多數哺乳類動物一樣,金絲猴具有強烈的領地意識,同類之間常為領土發生摩擦。這一次,多朗猴群是企圖佔領這片富饒的樹林而發起了攻擊。入侵者來得很突然,形勢危急,猴王金氅不得不放掉大白牙轉而去對付入侵者。戰鬥異常激烈,多朗猴群猴數比薩蠻猴群約多三分之一,猴多勢眾,又是有備而來,薩蠻猴群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好幾隻雄猴身上掛了彩。猴王金氅被對方三隻雄猴盯著追咬,已快支撐不住。薩蠻猴群面臨潰敗。大白牙本來是躲在瓔珞松茂密的樹冠上看熱鬧的,正巧這個時候,王后藍蝴蝶為躲避多朗猴群油橄欖猴王的追逐,慌不擇路也逃到這棵瓔珞松來,油橄欖喲喲怪叫著,順著瓔珞松樹榦往上攀爬;大白牙透過枝葉縫隙看得很清楚,油橄欖眼睛盯著藍蝴蝶通紅的屁股,滿臉淫笑,一步一步向藍蝴蝶逼近。大白牙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突然從樹冠跳下來,落到油橄欖身上,又抱著油橄欖一起從十幾米高的瓔珞松跌落地面。

促使大白牙對油橄欖發起偷襲的原因有三個:首先,王后藍蝴蝶在往瓔珞松樹冠上逃,油橄欖尾隨追攆,很快就會在樹冠上發現他,他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與其被動挨打,倒不如先發制猴主動出擊,打油橄欖個措手不及;第二,作為薩蠻猴群一隻雄猴,目睹自己族群最美麗的王后遭異族欺凌,自然就會憤懣併產生英雄救美的衝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因打傷王子白項圈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與其作為罪犯被自家猴處死,倒不如死在反擊入侵者的戰場上,怎麼說也要有意義些。

他與油橄欖一起跌落地面,他壓在油橄欖身上,順勢狠狠在油橄欖肩頭咬了一口。他的牙齒潔白而鋒利,所以起名叫大白牙,特別適合做武器,這一口下去,油橄欖肩頭皮開肉綻,發出凄厲的嗥叫。立刻就有多朗猴群的兩隻雄猴趕來救駕,扭住他兇狠廝打。換一隻普通猴,早就喊爹哭娘逃走了。他從小因搶食而經常遭毒打,對疼痛已經麻木了,抗擊打能力特強,又抱有必死的決心,所以毫不理會兩隻雄猴的廝打,繼續壓在油橄欖身上啃咬。咔嚓,他把油橄欖鎖骨給咬斷了,油橄欖撕心裂肺地哀叫一聲,狂顛亂跳,從他身體底下掙脫出來,落荒而逃。

猴王一逃,群龍無首,軍心動搖,多朗猴群一鬨而散。

薩蠻猴群反敗為勝,猴王金氅特別高興,不僅赦免了大白牙的罪,還獎勵他一串鮮紅的野櫻桃。他四肢被咬傷,頭皮也被抓出好幾道血痕,幸運的是沒傷著筋骨。好幾隻雌猴圍著他,用欽佩的眼光望著他。有一隻名叫半半的雌猴還主動替他整飾皮毛。對金絲猴來說,整飾皮毛是非常重要的交際形式,雌猴替雄猴整飾皮毛,不僅可將凌亂的皮毛梳理整齊,捉掉躲藏在毛叢里的跳蚤扁虱,還表達了好感、信任和微妙的情愫。他過去是誰見了都討厭的土匪猴,從沒有哪只雌猴替他整飾過皮毛。自出娘胎他還是第一次享受來自異性的溫情,雖說半半長相很一般,且徐娘半老,與他理想中的情侶相距甚遠,但他還是體會到了被信任受關懷的巨大快樂和幸福。

動物都是按快樂原則行事的,戰鬥給他帶來快樂,他就渴望戰鬥。這以後又發生了幾起或保衛家園或擴張領土的戰鬥,每一次他都不顧一切地沖在最前面,用他那副鋒利的大白牙,將敵方咬得魂飛魄散。

他成了薩蠻猴群名副其實的兵猴。

兵猴者,最勇敢善戰的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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