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山鷹 七

那是一條蛻過好幾次殼的高山蝮蛇,一米多長酒盅般粗,蛇尾像是被剪刀剪過似的,奇怪地向兩邊叉開,就好像長著兩根尾巴,或許可以稱之為雙尾蝮蛇。它正順著一根樹枝慢慢游向鷹巢。

幸虧金薔薇今天運氣好,才離巢十多分鐘,就逮到一隻躲在草叢裡生蛋的褐馬雞,回來得早,及時發現了這驚險的一幕。在它看見雙尾蝮蛇時,這條該死的怪胎蛇離鷹巢還有十多米遠,依照蛇在樹上的爬行速度,起碼還要一兩分鐘才能對兩隻雛鳥構成威脅。

金薔薇從容地降落在懸崖頂,將那隻褐馬雞暫且寄存在兩塊岩石間的凹縫裡,然後準備俯衝下去驅趕雙尾蝮蛇。

一般來講,蛇是梅里山鷹食譜上的美味佳肴,但鷹身上不具備抵禦蛇毒的天生抗體,換句話說,鷹一旦被毒蛇咬到,也會中毒身亡的。因此,鷹大多捕捉無毒蛇或小型毒蛇,對超過一米長的劇毒蝮蛇,鷹會明智地放棄捕捉,所以,金薔薇只是想採取恫嚇戰術將雙尾蝮蛇趕走而已。

它已經撐開翅膀要起飛了,出於習慣,它朝鷹巢瞥了一眼,它看見,金追和藍燦各自站立在巢的東西兩端,哥哥鷹不時朝藍燦發出一串挑釁式的嘯叫,弟弟鷹則回敬金追一個狠毒的眼光。突然間,它將撐開的翅膀閉了起來。一個讓它心碎的念頭浮現出來:假如它聽任雙尾蝮蛇游向鷹巢,或許是一勞永逸解決窩裡斗的天賜良機。它時常與蛇打交道,了解蛇的捕食習慣,蛇一旦吞進一隻較大的獵物,便不會再有興趣攻擊另一個獵物。這是它想要放縱毒蛇行兇一個極重要的原因。假如想要闖進鷹巢的是花靈貓,它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侵略者擋在家門外的,花靈貓的捕食習慣是,一旦闖進鳥巢,會不分青紅皂白將所有雛鳥一律撲殺。不管是弟弟鷹還是哥哥鷹,個頭都已有成年鷹三分之二大,一隻就足夠塞飽蛇的肚皮。蛇吞一留一,剛好能解開這段時間來嚴重困擾它的一道生存難題。

肚皮癟癟的雙尾蝮蛇又往前爬了五六米,鮮紅的蛇芯子快速吞吐,探測獵物方位,選擇攻擊目標。

金薔薇又撐開了翅膀。它是母親,怎麼能聽憑毒蛇吞食自己的孩子呢?母鷹的神聖職責就是保護雛鷹免遭毒蛇猛獸的傷害。強烈的母愛,催促它俯衝下去,用尖爪利喙將雙尾蝮蛇從金錢松旁趕走。

可是,自從弟弟鷹獨吞小黑雞事件發生後,兩隻雛鷹之間的仇恨與日俱增,一隻鷹巢只能有一隻雄鷹,這是它必須面對的現實。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兩隻雛鷹之間隨時都可能爆發你死我活的爭鬥。種種跡象表明,同歸於盡的慘劇不可避免。要麼2-2=0,要麼2-1=1,它又怎麼能去選擇意味著什麼也沒有的零呢?

金薔薇無奈地將翅膀收了起來。

雙尾蝮蛇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盯著鷹巢東側的金追,本來直線形的蛇身s形縮攏,游進鷹巢,蛇頭向東,慢慢向金追逼近。

金薔薇翅膀撐開了又收起,收起了又撐開,心裡矛盾極了。理智告訴它,利用這條毒蛇進行自然淘汰,是最明智的選擇;感情卻一再催促它,俯衝下去,向耀武揚威的毒蛇猛烈撲擊,拯救自己的親骨肉,盡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它體驗到靈魂被撕裂的痛苦。

金追發現游進鷹巢的雙尾蝮蛇了,恐懼得全身羽毛膨脹,發出驚悸的嘯叫。這一來藍燦也跟著緊張起來,抖動翅膀,亮出嘴喙,朝著入侵者呀呀鳴叫。雙尾蝮蛇沒有理睬藍燦,徑直向金追游去。

大凡有經驗的肉食動物在狩獵時,遇到多個可供選擇的目標,為避免分心,會鎖定其中一個目標,一追到底,輕易不會改變。

醜陋而又冷酷的三角形蛇頭肆無忌憚地逼近金追。在大自然那根食物鏈上,通常來說,高山蝮蛇排序排在梅里山鷹之下,也就是說,假如一隻成年山鷹和一條成年蝮蛇相遇,蝮蛇雖然有一咬致命的劇毒,但鷹有尖爪利喙,且鷹會飛,掌握著主動權,因此蝮蛇處於劣勢,搏殺起來的話,鷹吃蛇的可能性要大於蛇吞鷹。大自然的食物鏈很複雜,有些是固定的吃與被吃的關係,如虎和羊,羊永遠被列入虎的食譜,絕無倒過來的可能。但也有一些屬於食譜互換的關係,換句話說,吃與被吃的關係並非固定不變,在某種特定情形下,狩獵者成了獵物,而獵物反倒成了狩獵者。如山豹是吃野豬的,可要是嘴角翻卷著長長獠牙的兇猛的公野豬剛好遇到年老體衰奄奄一息的老山豹,也會毫不客氣地嘗嘗豹子肉的滋味。蝮蛇和山鷹,在大自然這根食物鏈上,就屬於食譜互換的關係。成年蝮蛇遇到還不會飛的雛鷹,鷹就被列入蛇的食譜,結果必然是蛇吞鷹。

金追出於對毒蛇的本能畏懼,一面虛張聲勢嘯叫,一面往後退卻。退了兩步,就退到鷹巢邊緣,再也無路可退了。左邊有一根樹枝,但那條怪胎蛇尾剛好鉤在這根樹枝上,封殺了金追唯一逃生的希望破滅了。蛇果真是世界上最標準的冷靜、冷漠、冷酷的冷麵殺手,一動不動凝視著金追,數秒鐘後,邪氣十足的蛇嘴慢慢張開,露出猙獰的蛇牙,身體收縮盤緊,腦殼豎起,脖子彎成弓狀……

金薔薇明白,這是蛇進攻的前奏。它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痛得全身抽搐。寶貝,別怪媽媽心狠,是死神挑中了你,你就認命吧。此時此刻,它除了痛恨蛇的殘忍外,更痛恨蛇的沉著冷靜:該咬的你就咬,還等什麼呀?難道你除了要填飽肚皮外,還要像人類的獵手那樣享受捕獵過程所帶來的刺激和快感?

金追站在鷹巢最邊緣一根樹枝上,只要再往後退一步,就會墜落深淵,結局也是死亡。它意識到自己面臨絕境,不再後退,而是高高舉起翅膀,呀戈,呀戈,發出拚死一搏的嘯叫,還向前跨了一步,鷹嘴勇敢地啄向蛇嘴,把雄鷹不畏強暴藐視一切的英雄氣概展示得淋漓盡致。但金薔薇心裡很清楚,再勇敢的雛鷹也不是成年蝮蛇的對手,金追的爪還不夠犀利,喙也不夠尖利,對雙尾蝮蛇不能形成有效打擊。至多還有一兩秒鐘,蛇頭就會以彈射的速度飛躥過去,咬住金追的身體,毒液會隨著針管似的蛇牙迅速注入金追體內,立刻麻痹金追的神經,然後將金追吞入蛇腹。

悲劇已不可避免,死亡已不可逆轉,大自然天天上演血腥的殺戮。

這個時候,藍燦站在巢的西端,對著分叉的怪胎蛇尾,聳羽、抖翅、亮喙、踢爪,做出與天敵搏殺的典型姿勢。當然,這只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金薔薇做好了俯衝的準備,一旦蝮蛇將金追吞進肚,它就對該死的蝮蛇發起攻擊,將危險排除,確保藍燦的安全。

雙尾蝮蛇玻璃球似的眼珠泛起一片冷凝的凶光,蛇脖子弓到了極限……

突然,讓金薔薇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發生了,弟弟鷹朝前跳了一步,狠狠在蛇尾啄了一口。小傢伙的嘴喙雖不夠鋒利,但畢竟是有鐵喙美譽的山鷹的嘴喙,且已是半大的少年鷹了,沒能在蛇尾啄出個深深血洞,也起碼啄破了蛇皮。蝮蛇一驚,身體散了形,進攻被迫中止。畢竟是條蛻過幾次皮的成年蛇,沒有回頭,細長的身體迅速團成一個圓環,朝身後的藍燦套過去。這是蛇的又一個克敵絕招,圓環就是絞索,將獵物套牢後,身體迅速收緊,活活將獵物絞殺。金薔薇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又一個驚喜出現了,藍燦搖扇翅膀,憑藉翅膀產生的浮力,猛地一跳,跳到旁邊一根橫枝上,躲過了蛇的圈套。不僅如此,藍燦又借勢在蛇尾猛啄了一口。雙尾蝮蛇惱羞成怒,鮮紅的蛇芯子急速吞吐,彷彿在說:你是成年山鷹我怕你,你是黃口雛鷹我還怕你不成!然後身體麻花似的扭動,蛇頭刷地轉向,扔下金追轉而攻擊藍燦。又一個讓金薔薇驚訝的情景出現了,蛇頭剛剛轉向,金追就搖扇翅膀跳到蛇身上,鷹爪猛烈撕抓。小傢伙的爪子雖不夠尖利,但畢竟是以鋼爪著稱的山鷹的爪子,且已是快進入青春期的候補雄鷹了,沒能將蛇撕得皮開肉綻,起碼也在蛇身上抓出道道血痕。雙尾蝮蛇疼痛難忍,倏地又轉換攻擊目標,凶相畢露的蛇牙再次瞄準金追。

兩隻雛鳥彷彿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蛇頭對準哥哥鷹,藍燦彎鉤似的嘴喙就毫不客氣地啄向蛇尾;蛇頭瞄準弟弟鷹,金追尖利如刃的爪子就趁機從背後撕抓蛇身。

雙尾蝮蛇腹背受敵,顧此失彼,雖然受到的攻擊都未形成致命傷,卻也攪得它心神不寧,狂躁地扭翻身體晃動脖子,顯得十分焦急。

畢竟是蛻過幾次皮手段老辣的成年蝮蛇,它突然間用尾巴在一根細樹枝上打了個圈,以此為支點,一米長的身體騰空躍起,大幅度甩擺,就像一根棍子在左右橫掃。「蛇棍」先掃向藍燦,藍燦所在位置迴旋餘地大,驚叫後跳,躲過了一劫。「蛇棍」又掃向金追,金追所在的位置空間極小,躲無可躲……

金薔薇看出了雙尾蝮蛇的險惡用心,是要將一隻雛鷹掃下樹去,解除腹背受敵的鉗制,然後專心對付另一隻雛鷹。想到這一點,它突然驚醒。毒蛇正在行兇,它卻袖手旁觀,要是兩隻雛鷹都死於非命,它豈不成了最愚蠢的千古罪鷹!它立刻向金錢松俯衝下去。

「蛇棍」掃蕩過來,金追朝後仰倒,身體翻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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