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再一次,沒有什麼明確的反應。亨利心想,這點我得適應。他可能是害羞吧。

「突如其來的黑暗——碧翠絲哭起來那段——跟開場明朗的基調也是個不錯的對比。順便問一下,這個劇的故事背景是哪裡?我沒看出來。」

「第一頁上面就有。」

「嗯,我知道,它們應該是在某個公園或是森林裡。」

「不是那個,在那之前。」

「那之前什麼也沒有。」

「我還以為我印了那張呢。」標本師說道。

他給了亨利三張紙。第一張上寫著:

一件20世紀的襯衫

兩幕劇

第二張:

維吉爾:一隻紅毛吼猴

碧翠絲:一頭驢子

一個男孩和他的兩個朋友

第三張:

一條鄉村小路。一棵樹。

傍晚。

襯衫國,腰背省。

此國度一如其他,與帽子國、手套國、夾克國、大衣國、褲子國、襪子國、靴子國等接壤,這些國家中,有比它大的,也有比它小的。

「故事的發生地是件大襯衫?」亨利疑惑地問道。

「沒錯,在襯衫的背面。」

「呃,那就要麼碧翠絲和維吉爾比麵包屑還小,要麼就是襯衫超大。」

「襯衫超大的。」

「然後這兩隻動物就在襯衫上活動?而且還有條鄉村小路,有一棵樹?」

「還有其他東西。這是一個象徵。」

亨利真希望是他先說了這句。「是的,很顯然是個象徵。但象徵什麼呢?讀者必須得意識到象徵代表著什麼。」

「美利堅合眾國、歐羅巴合眾衣、非洲鞋盟、亞洲帽協——名字都是隨意的。我們把地球分成好幾份,給大陸命名,繪製地圖,然後就把這裡當自己家了。」

「你這劇本算是兒童讀物嗎?難道我之前理解錯了?」

「不,當然不是。你的小說是兒童讀物嗎?」

標本師直勾勾地盯著亨利,因為他經常這樣,所以亨利一點也聽不出他語氣里的諷刺。

「不,不是兒童讀物。我的小說是給成年人看的。」他回答道。

「我的劇本也一樣。」

「雖說角色和背景如此,它還是成人讀物?」

「就是因為角色和背景如此,它才是成人讀物。」

「你的意思我懂,但我還是要問一下,為什麼要用一件襯衫呢?這裡的象徵主義體現在哪裡?」

「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有襯衫。」

「是因為它的普世共鳴意義?」

「嗯。我們每天都穿襯衫。」

「我們都生活在襯衫上,你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大衣、襯衫、褲子,但也可以是德國、波蘭、匈牙利。」

「我明白了。」亨利想了一會兒。「你為什麼選這三個國家呢?」他問道。

「哪些國家——大衣、襯衫、褲子嗎?」

「不是。是德國、波蘭、匈牙利。」

「我腦子裡最先想到的就是這三個國家。」標本師回答道。

亨利點了點頭。「這麼說,這件襯衫——只是個國名嘍?」

標本師身體前傾,把他的紙拿了回去,說道:「這兒都寫著呢,此國度一如其他,有接壤國,有比它大的,也有比它小的。」

亨利決定試試建設性評論。「我在想,這兒是不是少了點什麼東西。講故事時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找到一個方法,讓你頭腦中的東西轉移到紙張上。要想讓讀者明白你的意思,你就得——」

「是一件條紋襯衫。」標本師說,很明顯是想打斷亨利。

「條紋?」

「沒錯,豎條紋。太陽下山了。」他在那堆紙裡面翻找著,「他們在講上帝、維吉爾的信仰還有星期幾的事情。他們不確定那天是星期幾。我把那場讀給你聽。找到了。」

他又一次開始讀:

碧翠絲:好吧,容許你有無神日,要不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怎麼樣?然後星期四的時候舉棋不定,到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再重新擁抱神靈,你覺得怎麼樣?

維吉爾:但是每星期的每一天都有惡魔。

碧翠絲:那是因為我們每星期的每一天都在這裡。

維吉爾:我們什麼都沒做錯!不過既然說到這個了,今天是星期幾?

碧翠絲:星期六。

維吉爾:我還以為是星期五呢。

碧翠絲:也許是星期天。

維吉爾:我覺得應該是星期二。

碧翠絲:有沒有可能是星期一?

維吉爾:說不定是星期三。

碧翠絲:那就肯定是星期四了。

維吉爾:上帝保佑。

(停頓。)

維吉爾:我再也受不了這個了。

碧翠絲:那就別想了。或者只是適度思考,直到你還能有效思考的程度,然後去祈禱。祈禱結束後,再重新去行善事。每星期的每一天也是有好事的。

維吉爾:我不能祈禱。今天肯定是星期二,是我的無神日。

碧翠絲:那我們就星期五再來談上帝吧。在這之前你就這麼想:可能上帝保持沉默,是為了要更好地傾聽我們。

(沉默。)

維吉爾:(心不在焉地聞著空氣)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香蕉的事?我才應該是這方面的專家啊。(再次聞了聞空氣。)

他抬起頭:「開場裡面,為了描述梨,他們提到了香蕉。碧翠絲很懂香蕉,但這兒的重點是維吉爾在聞空氣。」

亨利點了點頭,標本師繼續讀道:

維吉爾:……我才應該是香蕉專家。(他再次聞了聞空氣。)

碧翠絲:但我也喜歡香蕉。香蕉很好吃。

維吉爾:跟咖啡一樣好。

碧翠絲:跟蛋糕一樣好。

「他們正忍飢挨餓。」他解釋道。

維吉爾:(更迫切地聞著空氣,然後悄悄說道)有風來了。

碧翠絲:(點頭同意,深吸一口氣)而且景色真漂亮呀。

(兩隻動物站在那裡,維吉爾靠在碧翠絲身上,鼻孔張開,耳朵抽動,眼睛睜得大大的。

天光將盡。大地和樹榦被夕陽染成紅色。一陣風兒掃過大地,如騎兵最最溫柔的衝鋒。風中帶著香氣,夾雜著泥土、根須、花兒、乾草、田野、森林、煙霧、動物的氣味,但因其遠道而來,也夾雜著廣袤、滋潤、洞穴的氣息。那是一陣美妙之風,興奮之風,奉獻之風。御風而來的是大自然的全部訊息。

在一個一馬平川、毫無特色的省份,一個萬里無雲、天朗氣清的日落時分,襯衫利用一條簡簡單單的小路,就騙得兩隻小動物爬上一座小山,丟掉眼罩,眼前的風景便像慈善家的錢包一樣一覽無遺。

首先是一片無人打理的綠地,他們兩個就站在綠地邊緣靠公路的這一側。附近的灌木樹叢很漂亮,葉子茂密濃郁、閃閃發亮,印在地上的影子,被橘色的陽光拉得老長。綠地緊挨著一片鬱鬱蔥蔥的牧場。過了牧場,有一片耕地,犁溝印在肥沃的褐土上,好像厚實的燈芯絨布料。遠處還有大片土地,連綿起伏、一望無際。有些山丘上還有蔓生的樹林;有的田野長滿綠油油的草,可供放牧牛羊;有些則是休耕地,但大部分都犁過了,露出泥土那種光亮的礦物質感,太陽一照,整個大地宛如波光粼粼的海洋。這些連綿不絕的犁溝就像波浪一樣,充溢其中的是大地上的浮游生物——細菌、真菌、蟎蟲、各種蠕蟲和昆蟲,而在其中奔來跑去、蹦蹦跳跳的則是大地上的魚類——老鼠、鼴鼠、田鼠、鼩鼱、兔子和其他動物,永遠都在戒備狐狸這個陸上鯊魚的攻擊。盤旋在上空的鳥兒唧唧喳喳,尖聲鳴叫,興奮得就像大海上空的海鷗,下方有豐富的資源,它們只消翅膀一張,便可將其收入囊中,這可不是光說不練的。維吉爾和碧翠絲看到無數的鳥兒拍打著雙翅橫衝直上,接著驟然下降,然後再次騰空而起,土地里的生命便亂作一團,而這一切——這所有的一切——全都徜徉在風中。

沒過多久,光線暗了下來,色彩深了起來,暗夜開始降臨大地。雖說風兒仍在一如既往地繼續交易,以孢子換氣味,但此時襯衫彷彿畫上了無邊無際的藍灰色條紋,橫跨南北。)

標本師抬了抬眼,說道:「我在想這些條紋不光要投射在後面牆上,還要穿過舞台,射到觀眾身上,整個劇場都要浸在藍灰色條紋中。」

「那些景色怎麼弄?」

「那個同樣也要投射到牆上,就像關於維吉爾的海報那樣。到時候舞台上除了側邊有棵樹,其他地方都空蕩蕩的。最突出的特徵應該就是那堵巨大的後牆了,可能會是彎彎曲曲的,就像實景模型的牆一樣。」

「那陣風呢?」

「用揚聲器。現在的音響系統特別神奇。我那段關於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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