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瓊恩

「雪諾,你還好吧?」莫爾蒙司令皺眉問。

「好吧?」他的烏鴉呱呱叫,「好吧?」

「大人,我很好。」瓊恩撒了謊……還特意大聲,彷彿這樣可讓謊言成真。「您呢?」

莫爾蒙又是眉頭一皺。「有個死人想殺我,你覺得我能好到哪裡去?」他抓了抓下巴。由於長長的灰鬍子被火燒到,他便把鬍子給割了。新長出來的白色短須使他看起來不僅醜陋了些,老上許多,更顯得脾氣暴躁。「說實話,你的氣色不太好,手怎麼樣了?」

「正在復原。」瓊恩動動自己綁了繃帶的手指給他看。扔那堆窗帘所帶來的灼傷比他預期中嚴重許多,現在他的右手臂纏滿了絲繃帶,一直綁到手肘。當時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之後才開始疼痛。他裂開的紅皮膚內流出液體,一個個嚇人的充血水泡布滿指間,大得像蟑螂似的。「學士說會留下疤痕,但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大礙。」

「手上有疤沒關係,在長城這兒,你大多時候都會戴手套。」

「大人,您說的是。」困擾瓊恩的不是疤痕,而是其他的部分。伊蒙師傅給他喝了罌粟花奶,但即便如此,手依舊痛得要命。起初他感覺自己的手仍然著火,日夜燒個不停,惟有將之插進裝滿陳雪和碎冰的盆子里才能稍減疼痛。瓊恩在床上疼痛難耐,翻滾哀嚎的模樣,只有白靈知道,為此他暗自感謝天上諸神。可等他真的睡了,他又會作夢,這些夢比手傷還可怕。在夢中,和他廝殺的屍體不僅有藍眼睛和黑手掌,更有父親的臉,他可不敢把這個告訴莫爾蒙。

「戴文和哈克昨晚回來了,」熊老說,「和其他人一樣,他們沒找到半點你叔叔的蹤跡。」

「我知道。」昨晚瓊恩硬拖著身子去大廳和朋友們共進晚餐,當時大家談論的都是遊騎兵失敗的搜查行動。

「你也知道,」莫爾蒙咕噥,「怎麼大家什麼都知道啊?」他也沒期待答案。「看來,總共就那麼兩個……東西。不管他們是什麼,我絕對不承認他們是人。感謝天上諸神。要是再多幾個……唉.還是別去想的好。只是我這身老骨頭有預感,以後遲早會再碰上,伊蒙師傅也這麼說。冷風吹起,夏日將盡,前所未見的寒冬即將來臨。」

凜冬將至。對瓊恩而言,史塔克家的箴言從未如此陰森,如此充滿不祥之氣。「大人,」他遲疑地說,「聽說昨晚又來了一隻鳥兒……」

「是有這麼回事。怎樣?」

「我想知道有沒有我父親的消息。」

「父親!」老烏鴉在莫爾蒙肩上走來走去,頭上下擺動,嘲弄地叫道,「父親!」

司令伸手想捏住它的長嘴,但烏鴉跳上他的頭,拍拍翅膀,飛過房間,停在窗戶上。「就只會吵鬧搗蛋,」莫爾蒙咕噥著說,「烏鴉通通這副德行,真不知我養這隻討人厭的鳥做什麼……如果有艾德大人的消息,你覺得我會不叫你來么?無論你是不是私生子,你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信上說的是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的事。他似乎被從御林鐵衛里給革職了。他們把他原先的席位給了那條黑狗克里岡,現在賽爾彌正被通緝中,罪名是叛國。那些蠢才派了幾個衛士去拿他,結果他宰了兩個後逃走了。」莫爾蒙哼了一聲,他對那些派都城守衛去對付像無畏的巴利斯坦如此武藝超凡的人的看法,溢於言表。「我們這兒森林裡有白色鬼影,城裡面有不安分的死人行走,結果坐在鐵王座上的竟是個小毛頭!」他語帶嫌惡地說。

烏鴉尖聲怪笑:「小毛頭!小毛頭!小毛頭!小毛頭!」

瓊恩記得熊老對巴利斯坦爵士寄予厚望,如果連他都失勢,那莫爾蒙的信還有什麼機會上達國王呢?他不禁緊握手指,劇痛卻立即從傷口炸裂開來。「那我妹妹呢?」

「信上既沒提到艾德大人,也沒說他女兒的事。」他有些惱火地聳聳肩。「說不定他們根本就沒收到我的信。雖然伊蒙師傅送了兩份抄本,也派他最好的鳥兒帶去了,可這種事誰說得准呢?我看八成是派席爾懶得回信。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次。恐怕對君臨那些人而言,我們什麼也不是。他們只肯告訴我們他們想讓我們知道的事,而這些事少得可憐!」

你也只告訴我你想讓我知道的事,這些事還更少呢,瓊恩忿忿不平地想。羅柏已經號召封臣,率軍南進,卻沒有人告訴他……後來還是念信給伊蒙學士聽的山姆威爾·塔利當天夜裡偷偷跑來找他,一邊輕聲細語,一邊懺悔自己不該這麼做。可想而知,他們一定是認為他兄弟的戰爭與他無關。然而這卻比其他所有事更教他煩心。羅柏正馳騁沙場,他卻坐困愁城。無論瓊恩如何寬慰自己:如今他的職責所在是與新弟兄們共同防守長城,他依舊覺得自己像個懦夫。

「玉米!」烏鴉又叫起來,「玉米!玉米!」

「噢,給我閉嘴。」熊老告訴它。「雪諾,伊蒙師傅估計你的手多久可以復原?」

「快了。」瓊恩回答。

「那敢情好,」莫爾蒙司令拿出一把劍,放在兩人之間的桌上,那劍有著黑色金屬鑲銀邊的鞘。「喏,到時候你就用這個。」

烏鴉振翅而下,停在桌上,昂首闊步地朝劍走去,一邊好奇地歪著頭。瓊恩猶豫了一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大人,這是?」

「之前那場火把劍柄圓頭的銀給熔掉了,護手和劍柄也被燒毀,唉,干皮革和木頭,不燒才有鬼。至於劍本身嘛……你得用熱一百倍的火才能傷到劍身。」莫爾蒙把手一揮,連劍帶鞘推過粗糙的橡木桌面。「我把其餘的部分重新打過了。拿去吧。」

「拿去吧!」烏鴉得意洋洋地附和,「拿去吧!拿去吧!」

瓊恩僵硬地伸手拿劍。他用的是左手,因為右手不但綁了繃帶,而且傷口未愈,不甚靈活。他小心翼翼地將劍從鞘里抽出,舉到眼前。

劍柄尾端的圓球是一塊淡白色的石頭,還加了鉛以平衡劍身的重量,圓球雕刻成一隻咆哮狼頭的模樣,眼睛是兩小片紅榴石。劍柄裹著又黑又軟的新皮,未經汗漬和血水沾染。劍身則足足比瓊恩慣用的劍長了半尺,前端極尖,既能刺擊,亦可揮砍,上面開了三道深深的血槽。「寒冰」是名副其實的雙手劍,這把則是一手半,有時也稱為「長柄劍」。這柄狼劍似乎比他以前用過的劍都輕。瓊恩輕轉劍身,看到色澤沉暗的精鋼劍身歷經千錘百鍊所留下的波紋。「大人,這是用瓦雷利亞鋼鍛鑄的劍啊。」他訝異地說。父親以前時常讓他把握「寒冰」,所以他知道這外觀和手感。

「沒錯。」熊老告訴他,「這是我父親的劍,是我祖父傳給他的。這把劍在莫爾蒙家族父子相傳了五百年,我年輕時也用這把劍,後來我穿上黑衣,便將它傳給兒子。」

他將傳給兒子的劍給了我,瓊恩簡直不敢相信。劍刃極度平衡,鋒芒一遇光線,立即熠熠發光。「您的兒子——」

「我兒讓莫爾蒙家族蒙上恥辱,但他逃亡之前,倒還懂得留下這把劍。我妹妹把劍送還給我,然而每當見到它,就讓我想起喬拉的事,所以我把劍收起來,日子一久也就忘了,直到這回在我卧室的灰燼里找到它。原本劍柄尾端是個銀制熊頭,不過因為經年累月的磨損,早已辨認不出。你用的話,我想白狼比較適合。正好我們工匠裡面有個不錯的雕刻師傅。」

當瓊恩還在布蘭那個年紀的時候,也像所有的男孩子一樣,夢想著將來干出一番大事業。雖然每次白日夢的細節都不同,但他總想像自己救了父親一命,事後艾德公爵宣布瓊恩已經證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史塔克傳人,並將「寒冰」交到他手中。即便在當時,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私生子是絕不可能繼承家傳寶劍的。如今想起這些,他卻覺得羞恥。奪走自己兄弟的繼承權,這算什麼?我沒資格接受這把劍,他心想,一如我沒資格繼承「寒冰」。他動動灼傷的手指,感覺到皮膚底下深層的痛楚。「大人,您讓我受寵若驚,可是——」

「小子,少跟我『可是』。」莫爾蒙司令打斷他。「若不是你和你那頭狼,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了。你不僅勇敢……更重要的是,你的腦筋動得快。沒錯,天殺的,就是用火!我們早該知道,早該想起來。古時也曾有過長夜之劫,唉,八千年雖然久了點……可若是連守夜人都不記得,還有誰會記得呢?」

「誰會!」聒噪的烏鴉跟著叫,「誰會!」

那天晚上,諸神確是聽見了瓊恩的祈禱;屍鬼的衣服一著火,瞬間便被烈焰吞噬,彷彿它的皮膚是蠟油,骨頭是乾柴。瓊恩只需閉上眼睛,依然可以見到那具屍體踉蹌著走過書房,四處碰撞傢具,揮舞雙臂拍打火焰的景象。縈繞心頭久久不去的是那張臉:四周為火圍繞,頭髮燃如稻草,壞死的肌肉一塊塊熔解滑落,露出下面的顱骨。

不管驅使奧瑟的是何種惡魔力量,都已被烈火趕走;他們在餘燼堆里找到的那團扭曲東西,只不過是烤熟的人肉和燒焦的骨頭罷了。然而在他的噩夢裡,它又再度到來……這次冒火的屍體頭上生著艾德公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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