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凱特琳

艾林谷的日出,將東方的天空染成玫瑰和金黃。凱特琳·史塔克雙手擱在窗外雕飾華麗的欄杆上,凝望著逐漸散溢的光輝。黎明爬過田野和森林,世界在她腳下由漆黑轉為靛青,再變成茵綠。幽魂般的水衝出山脊,開始它們騰涌直落巨人之槍的漫長旅程,阿萊莎之淚上白霧激蕩。凱特琳隱約可以感覺水花濺到臉上。

阿萊莎·艾林生前眼睜睜地見到丈夫、兄弟和兒女慘遭殺害,卻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於是諸神諭令,死後她將淚流不止,直到流下的淚水澆灌至峽谷平原的黑色沃野,因為她所愛的人們都葬在那裡。阿萊莎已經死了六千年,然而至今沒有一滴河水流到谷底。凱特琳不禁揣測,等自己死後,她的淚水又會變成多大的瀑布。「還有什麼消息?」她說。

「弒君者正在凱岩城集結軍隊,」身後的房間里,羅德利克爵士回答,「您哥哥信上說他派人去凱岩城,要求泰溫大人表明意圖,但至今沒有回應。艾德慕已命凡斯大人和派柏大人把守金牙城下的隘口,並向您發誓,他決不放棄徒利家族的每一寸土地,若蘭尼斯特敢來進犯,就用他們的血來澆灌。」

凱特琳移開視線,不再觀看日出。朝陽再美,也難以振奮她的心緒。想到一日之始如此美麗,卻註定將以慘劇收場,她愈發感慨造物者的殘酷。「艾德慕派了人也發了誓,」她說:「但他不是奔流城公爵。我父親大人有消息嗎?」

「夫人,信上沒提到霍斯特大人。」羅德利克爵士捻捻鬍鬚。他養傷期間,鬍子又重新色白如雪,林立如叢。現在的他,模樣與從前幾無二致了。

「父親若非病重,決不會把奔流的防務交給艾德慕。」她憂心忡忡地說,「鳥兒捎信來的時候,你應該立刻叫醒我才對。」

「柯蒙學士告訴我,您妹妹想讓您好好休息。」

「應該叫醒我。」她堅持。

「學士他還說,您妹妹準備在比武之後再和您談談。」

「這麼說來,她真打算把這出鬧劇演下去?」凱特琳皺眉。「那侏儒拿她當笛子吹,她自己還蒙在鼓裡。羅德利克爵士,無論今天早上結果如何,我們都該動身。我的職責是在臨冬城陪伴兒子們。假如你體力還撐得住,我這就請萊莎派人護送我們到海鷗鎮,我們從那裡搭船回去。」

「又要坐船?」羅德利克臉色發青,但還是忍耐住沒有發抖。「夫人,就照您吩咐。」

凱特琳喚來萊莎派給她差遣的僕人,老騎士則候在門外。她一邊更衣,一邊想著如果趕在決鬥開始前與妹妹談談,或許能讓她改變心意。萊莎行事全依心情而定,偏偏她的個性又陰晴不定。她所認識的,昔日奔流城那位羞怯少女,已經長成了時而傲慢,時而憂懼,又或殘忍,甚至空幻不切實際,粗心大意、怯懦怕事、好大喜功的婦人,最糟糕的是她還變化無常。

當初她那陰狠的獄吏連走帶爬,跑來告訴她們提利昂·蘭尼斯特有意認罪,凱特琳便力勸萊莎私下會審侏儒,然而妹妹非得在峽谷貴族面前大肆炫耀一番不可,結果竟演變至此……

「蘭尼斯特是我的犯人,」他們步上高塔樓梯,朝鷹巢城冰冷蒼白的大廳走去時,她這麼對羅德利克爵士說。凱特琳穿了一件樸素的灰羊毛外衣,繫上一條鍍銀的腰帶。「我妹妹不能忘記這點。」

他們在萊莎居所外遇見叔叔怒氣沖沖地衝出來。「這群傻瓜過節呢,你也去幹嘛?」布林登爵士斥道,「本來我想叫你甩你妹妹兩個耳光,把她打清醒,可這沒用,你只會打痛自己的手。」

「有隻鳥兒從奔流城過來,」凱特琳開口,「艾德慕寫信……」

「孩子,我知道,」布林登斗篷上的黑魚,是他全身上下惟一稱得上裝飾的東西。「我從柯蒙師傅那兒聽到了消息。我請你妹妹撥給我一千精兵,火速馳援奔流城,結果你知道她說了些什麼?她說「叔叔,鷹巢城的守軍少不了一個,更別提一千,再說你是血門騎士,理應留守於此。」他身後敞開的大門內傳出一陣充滿稚氣的笑聲,叔叔沉著臉回頭看了一眼。「好吧,反正我告訴她大可再找個新的血門騎士。無論我是不是黑魚,我到底是徒利家的人。今天傍晚我就回奔流城。」

凱特琳難掩驚訝之情。「就你一個人?你我都很清楚一個人走山路根本是找死。正好羅德利克爵士和我也準備回臨冬城去。叔叔,跟我們一道走罷,那一千精兵我來給。奔流城絕不會孤軍作戰。」

布林登沉吟半晌,然後唐突地點點頭。「那就這樣。雖然是繞遠路,但我抵達的機會卻也比較大。我在下面等你。」說完他大跨步離去,披風在背後飄蕩。

凱特琳與羅德利克爵士交換了個眼色,接著穿過大門,朝那一片高亢尖銳,卻又焦慮不安的孩童嘻笑聲走去。

萊莎的居所位於一座小花園之上,花園呈圓圈狀,白色高塔環繞四周。花園的泥土和青草上種植著藍色花朵,當初工匠的原意是要栽培神木林,然而鷹巢城立基於山巔堅硬的磐石之上,無論自艾林谷運來多少沃壤,依舊不能讓魚梁木在此生根茁長。於是歷任公爵改種草坪,並在花朵繁茂的矮樹叢間放置雕像。兩位決鬥者與提利昂·蘭尼斯特的性命,便將在此交付天上諸神,做出最後決斷。

萊莎剛梳洗完畢,換了身奶油色的天鵝絨外衣,乳白的頸項間戴了一串青玉和月長石,這時正在露天陽台上主持集會。該處視野恰好可將決鬥過程盡收眼底,萊莎身邊圍滿了隨從、騎士、以及大小領主。其中大部分人依舊懷著希望,想娶她睡她,然後與她並肩統治艾林谷。但就凱特琳這些天來在鷹巢城所見判斷,他們的希望不大。

勞勃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座位下方搭了個木台,眼前有個穿著藍白弄臣服的駝背木偶師,正操縱兩個木頭騎士相互砍殺,逗得鷹巢城公爵咯咯直笑,不停鼓掌。陽台上擺了一罐罐濃乳酪,以及一籃籃黑莓,賓客們正手拿雕花銀杯,啜飲一種摻了橙香的甜葡萄酒。傻瓜過節,難怪布林登這麼說。

陽台上,杭特伯爵說了個笑話,引得萊莎開懷大笑,然後她又從林恩·科布瑞爵士的匕首上咬過一顆黑莓。眾位追求者中,便數他倆最得萊莎歡心……至少,今天的情形是如此。若問凱特琳他們誰比較不適合,她還真無從答起。伊恩·杭特的年紀比瓊恩·艾林更大,害了痛風,走起路來有些跛,膝下還有三個爭吵不休的兒子,一個比一個貪婪。林恩爵士則是另一番荒唐相,他苗條英俊,是古老而衰敗的科布瑞家族的繼承人,但他性好虛榮,脾氣暴躁,行事又不加思考……有人更謠傳,他對男文之間的親密關係出了名的沒興趣。

萊莎遠遠望見凱特琳,立即起身熱情擁抱,還在她頰上印下濕濕一吻。「早上天氣可真好,你說是不是?天上諸神都在對我們微笑呢。親愛的姐姐,快嘗嘗這酒,這是杭特大人特意從他自家酒窖里送來的。」

「謝謝,不用了。萊莎,我要跟你談談。」

「等下再說。」妹妹剛出口保證,就轉身準備離開。

「現在要談。」凱特琳不自覺地提高音量,引來旁人轉頭觀望。「萊莎,你不能這樣胡鬧下去。小惡魔活著才有價值,死了就只能喂烏鴉。若是他的代理騎士打贏——」

「夫人,我看沒這可能。」杭特爵士伸出布滿老人斑的手拍拍她肩膀,向她保證。「瓦狄斯爵士武藝超群,三兩下便可把那傭兵解決掉。」

「大人,你就這麼有把握?」凱特琳冷冷地說,「我可不敢說。」她在山路上親眼見識過波隆的身手,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絕非偶然。他行動靈敏宛如獵豹,那柄醜陋的劍更彷彿與他手臂合為一體。

萊莎的追求者們紛紛聚集過來,如同圍繞花朵的蜜蜂。「女人家哪懂這種事?」莫頓·韋伍德爵士道,「親愛的夫人,瓦狄斯爵士乃堂堂騎士。至於那傢伙嘛,呵,他那種人骨子裡都是懦夫。打仗的時候,幾千個聚在一起,還管點用,可叫他一對一與人單打獨鬥,諒他沒這能耐。」

「就算是這樣,」凱特琳硬裝出來的禮貌口吻,連自己都受不了。「敢問侏儒死了對我們有何好處?只要我們把他丟下山崖,您覺得詹姆會在乎我們有沒有事先舉行審判嗎?」

「乾脆把他腦袋砍了,」林恩·科布瑞爵士提議,「再把首級送給弒君者,當作給他的警告。」

萊莎不耐煩地甩甩及腰的紅棕長發。「勞勃大人想要看他飛,」她的語氣彷彿在為這場爭執划下句點。「要怪也只能怪小惡魔自己,當初要求比武審判的也是他。」

「即使萊莎夫人想拒絕,也無法在兼顧禮數的前提下辦到。」杭特伯爵語氣沉重地發言。

凱特琳不理睬他們,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對付妹妹。「容我提醒你,提利昂·蘭尼斯特是我的犯人。」

「讓我也提醒你,侏儒謀害的是我丈夫!」她提高音量。「他毒害了國王的首相,讓我寶貝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現在我要他付出代價!」萊莎旋身,裙裾跟著飛揚,她昂首闊步地走到陽台的一邊。林恩爵士、莫頓爵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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