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

「夫人,您應該先捎個信來,」他們騎馬爬上山口,唐納爾·韋伍德爵士對她說,「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派人護送。這年頭山路的安全不比從前,更何況您只帶了這麼點人。」

「唐納爾爵士,我們的確是嘗到了慘痛的教訓。」凱特琳道。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鐵石心腸。六個英勇的人犧牲了性命,她才能走到這裡,然而她卻連為他們掬一把淚都做不到。就連他們的名姓,也越來越模糊。「原住民日夜騷擾,我們第一次損失了三個人,後來又死了兩個,蘭尼斯特的僕人傷口潰爛,死於高燒。聽到你手下接近的聲音時,我本以為我們完蛋了。」他們決定孤注一擲,手握武器,背靠岩壁。侏儒當時一邊磨斧頭,一邊開著語氣辛辣的玩笑,這時波隆首先看到來者高舉的旗幟,正是艾林家族的藍底白色新月獵鷹標誌。對凱特琳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受她歡迎的東西了。

「瓊恩大人死後,這些原住民越來越膽大包天。」唐納爾爵士道。他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體格健壯,長相雖丑但待人誠懇,生了一個寬鼻和一頭散亂的棕色粗發。「若是交給我辦,我會帶上一百精兵深入山區,把他們從窩裡趕出來,好好教訓一頓,可您妹妹不準。她連放手下騎士參加首相的比武大會都不準。說是要把所有的兵力都留在這兒,守護艾林谷……可誰也不清楚到底是要防備誰。有人說這是在捕風捉影。」他不安地看著她,彷彿突然想起她的身份。「夫人,希望我沒說錯話。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唐納爾爵士,實話實說怎麼會冒犯到我呢?」凱特琳知道妹妹怕的是什麼。不是影子,而是蘭尼斯特,她一邊想著,一邊回頭瞄了一眼騎行在波隆身旁的侏儒。自從契根死後,他們倆便成了哥們兒。小個子的精明狡獪,讓她頗感不悅,他們剛上山時,他是她的俘虜,五花大綁,求助無門,瞧瞧如今他變成什麼樣了?雖然依舊是她的囚徒,但騎著馬,腰間斜插匕首,鞍上綁著大斧,肩頭披了跟那歌手賭骰子贏來的山貓皮披風,身上穿著從契根屍體上取走的鎖子甲。二十名騎士和士兵走在侏儒和她殘敗不堪的隊伍兩側,他們都是她妹妹萊莎及瓊恩·艾林幼子的忠僕,然而提利昂卻連一點畏懼的神色也無。難道他真是無辜?難道他當真與布蘭、瓊恩·艾林以及其他事情無關?果真如此,那她又是怎麼了?為了把他帶來這裡,六個人丟了性命。

她毅然決然地拋開疑慮。「等我們到了你的要塞,如果你能立刻請柯蒙學士過來,我會非常感激。羅德利克爵士因為傷勢的關係,高燒不退。」她不止一次擔心這忠勇的老騎士撐不過這趟旅程。末了他已經幾乎無法騎馬,波隆力勸她任他自生自滅,但凱特琳不聽。她反而令他們將他綁在鞍上,並吩咐歌手馬瑞里安負責看護。

唐納爾爵士遲疑半晌才回答。「萊莎夫人下令要學士留在鷹巢城,以便隨時照顧勞勃少主。」他說,「不過我們血門要塞有個修士負責處理傷患,他可以替您手下療傷。」

相較於修士的祈禱,凱特琳對學士的醫療知識要有信心得多。她正準備說出心中想法,防禦工事便已在前方出現。迤長的城垛建築在兩邊危崖上,山路收縮到勉強只容四人並肩騎行,兩座瞭望塔攀附於岩壁之上,彼此以一彎飽經風霜的灰石密閉拱橋相連。沉默的臉龐從塔中的射箭孔、城垛和石橋間注視著他們。快到頂端時,一名騎士騎馬過來迎接。他的坐騎和鎧甲都是灰色,但披風卻是奔流城抖擻的藍紅相間圖案,一尾用黃金和黑曜石精工打造、閃閃發光的黑魚鑲在他肩頭。「是誰要通過血門?」他喊道。

「唐納爾·韋伍德爵士,以及凱特琳夫人和她的同伴。」年輕騎士回答。

血門騎士揭開面罩。「我就覺得眼前這位夫人面熟。小凱特,你離家可真遠啊。」

「叔叔,您不也是?」雖然歷經了一切苦難,她還是發自內心地微笑。聽見那沙啞、如煙熏般的嗓音,彷彿時光倒流二十年,又把她帶回到童年時光。

「我的家就在這裡。」他粗魯地說。

「你的家在我心裡。」凱特琳告訴他,「把頭盔拿下來,我想再好好看你。」

「只怕過了這些年,還是沒好看到哪裡去。」布林登·徒利雖然這麼說,但當他揭起頭盔時,凱特琳卻認為他撒了謊。他的容貌雖然飽經風霜,歲月偷走了他的紅褐頭髮,只留滿頭灰白,但他的笑容依舊,肥如毛蟲的濃眉依舊,深邃藍眼中的笑意依舊。「萊莎知道你要來嗎?」

「我們事先來不及通知。」凱特琳告訴他。這時其他人也跟了上來。「叔叔,只怕風暴在我身後窮追不捨。」

「我們能進峽谷嗎?」唐納爾爵士問。韋伍德家的人向來講究禮儀。

「以鷹巢城公爵、艾林谷守護者、真正的東境守護勞勃·艾林之名,我讓你們通過,並要求你們以他之名維持和平。」布林登爵士回答,「走吧。」

於是她騎馬跟在他身邊,穿過血門的陰影。英雄紀元時期,無數兵馬命喪於此,卻依然無法攻克峽谷。石砌工事彼端,峰巒驟然展開,綠野、藍天和白雪皚皚的山尖驟然呈現,美得讓她喘不過氣。此刻,艾林谷正沐浴在晨光之中。

峽谷在他們面前綿延,直至氤氳瀰漫的東方,這乃是一個祥和恬靜的國度,四面受群山庇護,內中是肥沃的黑土,寬闊而舒緩的河川,還有在陽光下明亮如鏡、數以百計的大小湖泊。田野間大麥、小麥和玉米結實累累,就連高庭所生產的南瓜也不比這裡碩大,水果更不及此地甜美。他們走進峽谷西端,通過最後一道山口後,道路便開始蜿蜒向下,直至足足兩里高的山腳下。此處峽谷甚窄,不需半日即可穿越,北邊的山脈近在咫尺,凱特琳彷彿伸手可及。此地最高的山被稱做「巨人之槍」,重重山脈都仰之彌高,它的山尖離地三里半,消失在冰冷的霧氣之中。「阿萊莎之淚」幽魂般的激流自其高聳的西巒貫穿而下,即使距離如此遙遠,凱特琳也分辨得出那條閃亮的銀絲帶,與暗色的磐石對比鮮明。

叔叔看見她停了下來,便策馬靠過來指給她看。「就在那裡,阿萊莎之淚旁邊,如果你看得夠仔細,陽光又恰好照到城牆,就能見到閃現的白光。」

七座高塔,奈德曾經告訴她,如純白的匕首刺進蒼天的肚腹,聳立雲天,站在城垛上,雲層都在你腳下。「要走多久?」她問。

「今天傍晚我們可以抵達山下,」布林登叔叔道,「但上山還要再花去一天的時間。」

後面的羅德利克·凱索爵士開了口,「夫人,」他說,「恐怕我今天沒法再走下去。」他的臉塌成一團,新長的鬍子參差不齊,看來非常虛弱,凱特琳真擔心他會跌下馬。

「你本不該再走。」她說,「我所要求你做的,你不但盡數辦到,還大大超出我的期望。我叔叔會陪我上鷹巢城,蘭尼斯特必須跟我走,但你和其他人沒有理由不留在這裡好好休息,恢複元氣。」

「能招待他們作為賓客是我們的榮幸。」年輕的唐納爾爵士努力嚴肅而依禮地說。除了羅德利克爵士,當初跟她一起從路口旅店出發的人,如今只剩波隆、維里·渥德爵士和歌手馬瑞里安。

「夫人,」馬瑞里安驅騎向前,「請您允許我也陪伴您到鷹巢城去,我看到了故事的開頭,也想看看故事怎麼結束。」男孩的聲音雖然憔悴,卻出奇堅決,眼裡閃著熱切的光芒。

凱特琳原本就沒有邀這名歌手同行,完全是他自作主張。至於為什麼許多比他勇敢的人都棄屍荒野,他卻活得好端端的,她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他在途中長了點胡碴,看起來多了點男人味道,他都走了這麼遠,或許她不該拒絕他。「好吧。」她對他說。

「我也去。」波隆表示。

她更不喜歡他。要不是波隆,她絕不可能抵達艾林谷,這點她很清楚。這名傭兵是個極其剽悍的戰士,他的劍為他們殺出一條血路。即便如此,凱特琳還是不喜歡這人。他有勇氣,力量也不缺,但他心裡沒有仁慈二字,更別說忠誠。她時常看見他跟蘭尼斯特騎行在一塊兒,低語交談,同聲大笑。她原本打算當下就把他和侏儒隔離開,但既然答應讓馬瑞里安一起去鷹巢城,她實在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他。「隨你的吧。」她說,卻也發現他根本就沒請求她同意。

維里·渥德爵士和羅德利克爵士留了下來,由一位說話輕聲細語的修士照料他們的傷勢。他們那幾匹憔悴不堪的馬也被留下。唐納爾爵士保證會先派鳥兒將他們到來的消息通知鷹巢城和月門堡。有人從馬廄里牽來精力充沛、鬃毛蓬鬆而熟悉山路的馬,他們只歇息不到一個小時便又再度上路,朝下方的谷地平原出發,凱特琳走在叔叔旁邊,波隆、提利昂·蘭尼斯特、馬瑞里安以及布林登的六名手下跟隨在後。

直到他們走過三分之一的下山路,遠離其他人的聽力範圍之後,布林登·徒利方才轉向她說:「好吧,孩子,告訴我這場風暴是怎麼回事。」

「叔叔,我早不是小孩子了。」凱特琳道。但她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雖然花的時間遠遠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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