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報酬

鶴岡七郎被稱為惡之天才的理由之一,在於他敏銳的眼力和實用的獨創性。

據說牛頓曾看到蘋果從樹上掉下來而發現了萬有引力,瓦特看到燒開水的鐵壺蓋子被蒸汽頂起來,從而發明了蒸汽機。

自古以來,不知有幾千萬、甚至幾億人目睹過這些現象,但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去深入思考現象的成因,所以也無法從中發現如此重要的規律。只有百年一遇的天才,才會想到如此飛躍性的立意。

七郎則從小孩玩的貼紙和刺青中受到啟發,想出了能獲取巨額財富的全新詐騙手法。

所謂的貼紙,眾所周知,就是在特殊的紙上印刷圖案,把紙片貼在皮膚上,用水打濕再揭下來,圖案就印在皮膚上了。小孩常喜歡玩貼紙。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可能算是孩子們的刺青遊戲。但是想到將這個利用於詐騙當中,恐怕鶴岡七郎是第一人。

他為了做好偽造日本造船分店的準備,曾經造訪過太田洋助的家。剛好那時,大姐定子召來了刺青師給自己背上刺青,他被迫看到了那凄艷的裸身和刺青下針的場面,當時刺青的底樣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此之前,七郎對這種特殊風俗毫無興趣,只是從小說和收集談資中有一些理解,認為刺青的底樣都是載在本子上的,有幾十張,會根據客人的要求,以本子中的底樣為樣本,直接用筆畫在皮膚上,然後再按照筆跡下針著墨。

但那時他看到的並非如此。那位刺青師用的底樣都是在雁皮紙般的薄紙上,用油墨般的紫色顏料畫下的實物大小的圖案。

剛好在定子刺青完成後,一個小弟在乾淨的皮膚上開始刺新的刺青,所以七郎一下就記住了這種底樣的用法。

首先,把他選中的底樣按在皮膚上,在紙上沾水按壓,過一會兒慢慢地把紙揭下,底樣上的線條就留在皮膚上了。然後刺青師用筆對線條進行一些修整,再用針按照線條刺青。

不過這只是一部分刺青師使用的簡便方法,許多尊崇傳統的刺青師都按照以前的做法,以底樣簿作為樣本,根據每個不同的身體描繪底樣。若打個極端的比方,這就像是定做服裝與成品服裝的區別吧。

但這種市井風俗的技術變化並不是七郎所關心的。他從這兩個看似兒戲的細節當中想到了把不可能變為可能的犯罪手法。

簡單而言,就是印章的謄寫。

印章在商業交易當中有多重要自是不言而喻。

就拿支票來說吧,只要署名和印章與銀行中存檔的一致,那麼金額不是本人書寫的也沒有關係。署名的話也可以用向銀行提交過的膠皮戳代用。實業家都知道除了性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印章了。

如果能隨意謄寫印章的話……

鶴岡七郎使用列印紙和煙嘴輕易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雖然印章會受到本人的鄭重保管,但蓋有印章的紙卻能較為輕鬆地入手。

已經支付過的期票或是寫錯金額的支票,一般都會撕掉並遺棄。這時,蓋有印章的部分依然保存完整的情況還是很有可能的。

將真正的蓋章弄到手後,在上面覆上列印用紙那樣的薄紙,然後耐心地沾取鼻子上的油分,讓油分滲入紙中。接下來用煙嘴或是鋼筆底部慢慢地摩擦,紅色印泥就會被油分分解,紙上則留下了和印章上一樣的左右相反的圖案。

然後把這張紙放在需要用到的紙張——比如期票——上,再次用煙嘴按壓摩擦。那麼留在那張紙上的圖案就和用真正的印章蓋的圖案一模一樣了。

從刺青底樣和貼紙的啟示中想到這個方法時,七郎歡喜雀躍了一番。

在帝國通運事件等好幾場犯罪中,他都巧妙地利用了這種謄抄印章的技術。他已經無須去偽造印章了,在他於昭和二十七年策劃的川前工業詐騙事件中,也漂亮地運用了這種手法。

在悠閑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半之後,七郎覺得百無聊賴。

當然,靠著豐厚的資金,即使只靠表面的正當金融業,他的日子也過得十分富足。但潛藏在他內心的惡魔本能讓他感到十分饑渴。對珠枝的那番侮辱只是他一時的消遣罷了。

若說被稱為戰後派,或是現代人的人們共通的性格之一是行動缺乏目的的話,那麼七郎就是其中的典型。

對他而言,金錢已經不是必需品了。但即使如此,他也還是追求著犯罪、為了詐騙而詐騙……

這次他選中的犧牲者川前工業是一家規模較小的造船公司。川前工業在戰爭時期製造過驅潛艇、魚雷艇等小型船舶,戰後則開始製造漁船,但經營狀況決不樂觀。

因朝鮮的動亂多少寬裕了一些,但比起大公司的恢複速度,二流公司恢複的步伐總是較慢。

所以,當這家公司的五十畑敏行專務來找七郎商量融資事宜時,他心中不禁暗笑起來。專務提出的金額是六百萬,以他現在的資金實力,憑個人力量就完全可以辦到,但他想在這裡嘗試一下新的詐騙手法。

「這個嘛,要在平時的話,這個數目的錢完全不在話下,但現在真是不巧,我的資金都分散了……」七郎先是裝出了一副不爽快的樣子。

「能不能麻煩您幫幫忙?利息的話我們願意支付每月百分之十,不、百分之十二都行……」

「因為朝鮮戰爭帶來的經濟振興,市中的利息確實都有些下跌,但就算如此,按照您所說的利息還是很難借到錢的。更何況我都是腳踏實地、信用至上地來做生意的,只要有足夠的資金,便能以非常接近法定利率的利息回應您的要求。」

「我就是聽到這個評價才來找您的。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但事實上大多數市中的金融業者們都是表面上守著法律規定的最低限度,但實際上卻以調查費、手續費等諸多名義收取很高的利息。」

「您說的是事實。但是在我這裡,除了規定的利息之外分文不收。不過只有一次,因為籌齊現金得比較晚了,對方因誤解而報過案,但那畢竟是五千萬的大數目,對方也一時衝動了吧。但在約定時間的六個小時之後,我就湊齊錢給對方送了過去,所以對方也立刻撤回了報案。」

七郎這種面不改色地淡然敘述自己過失的態度,讓對方對他更加抱有信賴感。

「做您這種生意,偶爾是會遇上這種事情的。我們不會做出那麼不領情的事,無論如何都想請您答應我們。」

七郎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

因為那場戰爭,重要董事的人選都已更新,他可能就是靠這個勢頭,走運坐上了專務的位置吧,看上去老大無成,耿直老實。

「如果你們願意支付所說的利息,不如我告訴您一個不必依靠我們金融業者就可以借到錢的方法吧?」

「是從銀行貸款嗎?」

「不是的,是使用『蚱蜢』的手法。」

「『蚱蜢』是什麼意思?」

「啊,失禮了,這是老江湖之間的隱語。畢竟是做這份工作的,會結交到各種各樣的人,無意中就知道了那個世界的辭彙。」七郎故意做出苦笑的表情,說,「所謂的蚱蜢就是把一樣東西從某處進貨,然後再轉手拋售出去。比如說吧,貴公司向其他公司下單購買材料,因為是公司之間的交易,用三個月時限的期票就可以完成支付了。假如購入了相當於八百萬的材料,再以百分之七十的賒賬轉手賣出去,那麼純收入就是五百六十萬……當然,一旦到達期限,就必須用八百萬來支付期票,但這樣就相當於每個月百分之十三的利息吧。這和為了融資而發行期票不是同一個道理嗎?」

「原來如此,還有這個辦法啊。您只要一開始說是倒賣器材我就明白了。」五十畑專務皺起眉頭思考起來,「但若是如此,那麼就必須是那種能夠馬上入手又容易轉手的東西。而且困難還在於,現在金屬材料很是稀缺,要想入手十分不易。要是好不容易入手材料,然後轉手倒賣,結果造成無法維持工作,那就雞飛蛋打了。」

「不巧的是,我雖然在金融關係方面是內行,但對商品方面的情況並不清楚,無法給您好的建議。果真沒有什麼合適的物品嗎?」

「這個嘛……」專務悶頭苦思了半天,終於像是想起了什麼般,雙眼中也閃爍起光芒。

「鶴岡先生,自行車的輪胎怎麼樣?」

「輪胎?」

「是的,我們公司也在生產自行車。大正橡膠曾經來問我們要不要購買他們公司的輪胎。我記得當時是說一輛車的輪胎是兩千日元……」

「這不是很好嗎。那種東西是必需品,有多少都可以轉手出去。」

「問題在於買家。如果只是一兩輛的話倒還好說,一旦有三千輛以上,還是不容易出手的吧。而且公司方面是不希望被人知道在做倒賣這種事的。多少有些利潤而進行轉賣的話也算是商業常規,但一開始就是虧損甩賣的話,公司一旦無法支付期票,信用會大大受損。」

七郎在心中偷笑不止。

自己只是做出了小小的提示,而他的反應比自己想像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