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棄鬼牌

直到那年年末,鶴岡七郎都沒有實施什麼像樣的詐騙。

在兩人被殺、自己又失去兩名部下後,七郎變得越發謹慎。

同戰爭一樣,犯罪也需要勢頭。勝勢正旺時可以盡情追擊,而一旦風頭變了,就必須非常小心謹慎,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這正是七郎的信念。

另一方面,七郎表面上的金融業日漸獲得了大眾的信賴,生意變得紅火起來,帝國通運那邊也可以通過偽造期票每月得到幾百萬的收入。

他只需悠然自在地精心策划下一次犯罪計畫即可。

十一月三十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女性造訪了他的事務所。

這位女性正是伊達珠枝,但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她變化頗大。

她隨意地穿著一件貂皮大衣,手指上還戴著閃亮的鑽石戒指,鑽石約有兩克拉那麼大。

她的語氣也很傲慢:「我去銀座購物,就順便過來看一眼。你最近忙嗎?」

七郎不禁暗自一笑。她這身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公司職員妻子的模樣,但這個虛榮至極的女人一定是故意打扮成這樣,想來向他炫耀一番吧。

「我是又窮又忙啊。不過你看上去倒是挺不錯的,看來近況很好啊。」

「股票真是個賺錢的玩意啊。」

七郎差點想破口大笑,好不容易才拚命忍住。

確實,自從朝鮮戰爭爆發以來,門可羅雀的兜町又恢複了少許活力,但遠遠還沒有掀起熱潮。先不論每天都跑去兜町的內行人,現在的股市可不是外行人在工作閑余時間玩玩就能賺的狀況。

每年運轉的錢據說能與東京都的總預算相匹敵,在公司擔任財務的人一旦心生歹意,即使挪用的金額不小,也不會很快被發現。伊達道美一方面因為七郎拿來的偽造期票導致每月的賬面對不上號而煩惱,另一方面又被這種物慾強烈的妻子逼得喘不過氣來,只好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在罪惡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那還真是不錯啊。看到以前的熟人如今這麼走運,真是讓人開心。」這回他沒有必要憋笑了。

但珠枝並沒有察覺出這句話中暗藏的秘密和諷刺。

「怎麼樣,要不要看看我的私家車?」

「連私家車都買了啊,真是豪氣。」

珠枝驕傲地挺著胸脯,笑著說:「雖然不是克萊斯勒,但這輛別克是從駐紮軍那兒買來的。」

「那我就開開眼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梯。七郎本以為珠枝是自己開來的,誰知道看見司機正開著車門等待著。

「今天天氣挺不錯的,要不要一起兜兜風?」珠枝笑著邀請七郎,估計是想徹底品嘗一下虛榮的勝利滋味吧。

但七郎並不買她的賬:「很遺憾,今天我工作很忙,還是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是嘛,真遺憾。那我就此告別了。」

珠枝瞧不起人似的略微一點頭,便乘車離去。

七郎轉身剛想回去,就聽見隆子喊了一聲「社長」。

之前七郎派隆子到附近的銀行辦事,這會兒剛好回來了,只見隆子臉色蒼白,身體也顫抖了起來,問道:「是珠枝小姐吧?」

「是啊。怎麼了?」

「等回到事務所我再跟您說吧。」

隆子看上去心事重重。一回到二樓的事務所,她就直直地盯著七郎的雙眼,說:「求您了,不要再見那個女人了。」

「你吃醋了?我跟她什麼都沒有。她就是想特意來炫耀下貂皮大衣和私家車,在這根本沒坐上一支煙的時間。」七郎安慰道。

但隆子卻用力搖了搖頭。「不,我不是……不是出於吃醋才說的。但是那個女人很可怕,她都把隅田先生給毀了。」

「因為她用支票亂花公司的錢?」

「不是的,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女人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她之前的戀人是警部補。她腳踏兩隻船,把公司的秘密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警察。」

「什麼!」

七郎第一次聽說這回事。雖說隅田光一也有過錯,但考慮到之後出現了轉敗為勝的機會,那麼可以說導致光一鬱憤自殺的最大原因就是這個女人的背叛了。

「是這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七郎忘我地喃喃道。

僅僅針對一句侮蔑的話語來說,他目前對這個女人所做的報復行為確實是有些過分。

但是,若說光一那無形的執念在不知不覺之中附於七郎之身,激發起他本能的憎恨之情並導致他採取這種行為的話,那麼目前的報復程度可以說是很寬大的了。

七郎點燃一支煙,嘟囔道:「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可是過得很滋潤啊。隅田君說不定也在那個世界為她感到高興吧。」

在虛無和頹廢支配著的黑暗社會裡,偶爾會出現擁有非凡才能的人。七郎也是其中之一。

就憑七郎能考上東大的才能,光明正大地在社會上拼搏也可以取得令人羨慕的成就,但隱藏在他性格深處的某種東西對太陽的光芒無比反感,才讓他選擇了現在的道路吧。

政田雄祐也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表面上的工作是私人偵探,但事實上卻憑著恐嚇、威脅、冒險打法律的擦邊球,掌握他人的弱點,以此來敲詐勒索。

被殺死的江沼教雄的妻子菊子偏偏委託他對丈夫的事件進行調查。菊子對警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巧妙地把丈夫詐騙得到的分成——一千萬藏了起來,不惜花掉這筆錢的一半都想把殺死丈夫的兇手找出來報仇。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政田雄祐在接受這份委託的時候,第一直覺就是能賺到錢。就算直接下手的是某個暴力團的成員,但在背後操控的一定是有相當金錢實力的高智商犯罪者。所以他想借這個機會來充實自己的腰包。

接受委託後的數月時間裡,他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各種地方出沒。

酒吧、賭場、毒品交易處、老江湖和賭徒的住處等,他在這些黑社會的每個角落遊走調查。有一天,他在一個文身師的工作室里聽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兩個男人一邊排著隊一邊喝著自己帶來的酒,可能是酒勁上來了吧,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

「哪,大哥,有一次我們不是弄了個忠臣藏、四十七義士復仇的排場嗎?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啊。不過只是翻翻根本看不懂的賬簿、撥撥算盤而已,就付了一千日元的報酬,我們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吧。」

「不過,那個時候頭兒說了什麼稅務署的工作人員啊。說我們是稅務署的,真是要笑掉大牙。」

政田雄祐大為吃驚。當然,他並沒有想到這和自己手頭調查的事件有所關聯,但隱約透露出來的秘密氣息刺激了他對於惡的敏感的嗅覺。

他年輕氣盛、開始在道上混的時候,在雙手的手臂上文了櫻花的圖案。私立大學法科畢業的他不得不混跡於社會的陰暗面,也是他文身的原因之一,但在這種地方生活下去,文身就是一種有力的武器。

「熱,真熱啊。明明都十二月了,看來是爐子燒太旺了,熱得像夏天。」

說著,他故意脫去了上衣,捲起襯衣的袖管,露出了一段文身的圖案。兩人看到那圖案,都對他產生了一種親近感。

一人遞出茶碗說:「先生,要不要來一杯?」

「酒的話我來買。」他給坐在旁邊的文身師老婆遞去一千面額的紙鈔,拜託她買一升酒來,然後接過對方斟好的酒一飲而盡,故意用流氓似的口氣說,「要是不喝點酒,可受不了針的痛苦啊。」

「先生手臂上的圖案是櫻花?」

「嗯。本來想在背上也文的,但別看我是個男人,但還是有點膽小啊。」

「那手臂上的圖案和我們大姐是一樣的呢。」

「噢,你們大姐還真是懂風情呢。你們是哪兒的?」

「我們是關東油屋一家、太田洋助的小弟。」

「是嘛。我和一家的近藤富吉君很熟。他現在應該去了千葉的別墅了。」

「您怎麼知道?」

「我們關係這麼鐵,怎麼會不知道。」政田雄祐露齒一笑。數年混跡於黑社會了解的信息派上了用場。

這兩人中地位稍高的那位大哥看上去頗有骨氣,但另一個人則感覺不太像黑社會,不僅嘴巴不牢,看上去還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他在心中偷笑起來,覺得可以從這人下手。

在回去的路上,政田雄祐把那人邀到了一家料理店裡,硬是把他灌醉後,開始打探忠臣藏四十七義士的秘密。

顯然,這人已經醉得不是很清醒了,也並不知道事件的全貌,所以給出的都是非常片段的回憶,但巧就巧在,他就是在鶴岡七郎造訪洋助家那天,帶七郎去見定子的那人。

鶴岡七郎、偽裝成稅務署工作人員的四十五個臨時演員、日本橋的常陽精工,還有被硬殼紙遮住的玻璃門上的金色文字——這些斷斷續續的詞語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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