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犯罪

木島和九鬼這時也已經打出了金融業者的招牌,但其實是成了金融掮客。

這種生意事實上和黑市物資掮客沒有多大區別。他們一方面找出缺錢的人,一方面找出資金富足、在尋找適當的融資手段的人,然後等生意成立時,再收取一些手續費。

所以他們的資本也就是一張嘴,還有就是勉強夠打扮得體的錢、獲取他人信任的風度和必要的交際手腕——也就足夠了。對於七郎來說,擁有能扮演好這種角色的心腹是非常必要的。他每一次犯罪都要在這種角色上投入巨大的資金,也是由於他做出了和隅田光一完全不同的計算。

比如說,在光一的筆記中有這麼一段話——

「無關利害的友情、愛情、自我犧牲——世上是不可能存在這些東西的。好比人們雖然稱讚特攻隊的精神,但那只是在戰爭的魔力下產生的集體催眠術的作用罷了。世人會輕蔑地說特攻被廢,但這是從催眠術中醒過來的人們的自然行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會為了誘餌而動。而在和平年代,黃金是最好的誘餌。」

確實,九鬼和木島現在無條件地服從七郎的命令。這是在之前的太陽俱樂部時期都未曾見過的忠心表現。

這次能找出想借款一億日元的新陽汽船公司,也是木島良助的功勞。

「這次能入手三千萬。都下了這麼多功夫演戲,連這個數字都收不到的話不划算。不過如果還想要剩下的七千萬,則可能會引火上身。」

「我明白了。不過是什麼計畫呢?」

「三天前,有個叫木下雄次郎的男人住進了帝國賓館。他是日本造船的董事。」

「這也是和上次一樣捏造的人物吧?」

這段時間他們可以說是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只是聽到這裡,木島就露出了微笑。

日本的造船業雖然尚未從戰後的不景氣恢複過來,但日本造船在神戶和長崎擁有巨大的造船廠,它常年的技術傳統不僅限於船隻,還包括了重型機械的製造。可以說,日本造船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就像之前隅田光一曾預言過的,等到日本的重工業復活之時,這種公司會作為優良公司的最右翼,顯示出不落後於戰前的迅速發展之貌。

七郎像是要打斷良助的話一般說道:「其實,船隻公司和造船公司可以算是一個族譜上的,所以並不怎麼想讓它們湊到一起,但好在由於這次的開除令,戰爭中的大人物大都退居幕後了。現在就算是大企業,董事裡面也摻雜著些頗為微妙的人。他們就像是酒吧里的僱傭酒保,根本不會注意到我們的手法。」

「然後呢?」

「這次的事件,我是絕對不能拋頭露面的。我必須站在善意第三方的立場上,否則無法收拾局面。」

「那我應該做什麼呢?」

「你和新陽汽船的人喝喝酒,不經意地問問有沒有人在日本造船的分店有熟人。」

「如果說沒有呢?」

「那就迅速下手,在這周六就騙取一億日元的期票。日本造船的話,在銀行應該有一億的信用額度。你就說聽到了這樣的消息,有日本造船的人能從銀行按照普通的利息借出錢來,然後加上一定的中間利息差,就願意貼現他們的期票。」

「確實,對日本造船來說,與其只是存錢在銀行里,還不如賺點利息差更划算。」

良助雖然不及光一和七郎,但頭腦也相當靈活,只憑几句話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和應該表演的台詞。但即使他對七郎如此心悅誠服,也還是有一絲不安。

他皺著眉頭問道:「可是,如果他們對日本造船的內部情況很了解怎麼辦?」

「那就再另找目標。過度深入容易受傷。」

木島良助點點頭:「我明白了。」

「木下雄次郎是東京的分店長,最近從神戶的總公司調職到這邊來了,畢竟東京的住宅形勢嚴峻,所以在找到適當的房子前會住在賓館。」

「是這樣。那我怎麼認識他比較好呢?」

「就在舞廳里吧。對方喝醉了酒,小聲哼起高等學校的宿舍歌曲,於是你以為是某位高等學校的前輩,就搭話了。這個需要有證人看到,今天夜裡就這麼做吧。我馬上給對方打電話。」

「然後呢?」

「如果感覺新陽汽船那邊進展順利的話,你就裝作自然地對他們說日本造船的分店最近好像搬地方了,但不能明確說明地址是哪兒,要模模糊糊地說好像是在小綱町那一塊。」

「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讓他們把期票帶過來的時間一定得是周六下午。今天是周二,所以還有四天的時間。如果他們急著要過來就不好了,無論找什麼理由都必須拖到周六,比如分店長要回總公司,周六才能回來。」

「按照我現在對新陽汽船那群人的印象,他們一定會上鉤的,只是一億日元的金額太大了,就算那群人再怎麼老好人,會相信初次見面的人、交給你那麼多期票嗎?」

「我會讓他們相信我的,還會讓他們絲毫不起疑心地主動獻上期票。」

七郎自信滿滿地回答。

一小時後,在帝國賓館的一個房間里,七郎對自稱木下雄次郎的男人進行台詞和演技指導。

這個男人也是七郎從某處找出來的一個人偶。

他臃腫的身體看上去頗有董事的范兒,五十多歲的年齡也很符合這個角色的設定。

「聽好了,對方可是迫不及待需要融資的,而且新陽汽船還是剛成立不久的二流公司,日本造船則是一流公司中的一流,同為董事,你和對方董事的級別不同。對方是來借錢的,一定會覺得是來求人的,態度必然會放低。你只要表現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感就好。現在你把我當作新陽汽船的董事,先試一下第一次見面時該做出什麼樣子吧。」

男人點點頭,在桌子對面站了起來。

「你就是新陽汽船的董事嗎,來,請坐吧。」

「等等。說新陽汽船就好,不要加董事兩個字,你也是個大公司的董事。區區的會計課長不可能一個人帶著一億的期票過來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吧。」

七郎敏銳地指出每一處疏忽,進行指導,對方也點點頭,順從地按照他的指導進行了改正。「你就是新陽汽船的嗎,來,這邊請。」

「下面會交換名片。」七郎又加了句講解,「對方當然會從口袋的錢包里掏出名片,但你可不能這麼做。在桌子上或是抽屜里準備一個名片盒,不緊不慢地從那裡拿出名片。」

「我知道了。」

「光說沒有用,實際演練一下吧。」

男人起身走近書桌,拿來名片遞給七郎:「我是分店長木下,請多關照,就此見過。」

「話太多了。」七郎又搖頭打斷了他,「『就此見過』是多餘的。你必須始終保持優勢的地位,雖然不需要過度裝出高傲的樣子,但也沒有必要照顧對方的心情。」

「我是分店長木下,請多關照。」

「好的。按常識來考慮,接下來會先來一段閑聊。不能在這個階段露出破綻,要給對方留下你穩重、少言多行的性格印象。總之一定要注意不能多說,大部分只要說些『啊』『是啊』,『嗯嗯』地點頭應和下就行。這樣對方就會變得焦慮起來,想儘快進入商談階段。這場勝負一定要在短時間內解決。」

「我懂的。」

「但是,對方一定會這麼說——貴公司還真是努力勤勉啊,連周六下午都有這麼多員工留下來工作嗎?你會怎麼回答?」

「哈,是啊。」

「你也動動腦子啊。」七郎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語氣,「如果這樣一句話就行的話,我就不會刻意花這麼多時間來排練這個了。你聽好了——最初因為要大舉賠償,甚至還有謠言說我們的設施可能會被拖到菲律賓去,但現在形勢大不一樣了。多虧了總司令部的斡旋,批准我們建造兩艘三萬五千噸位的郵運船舶。為了準備工作,連我也不得不每周在總公司和東京之間往返兩次——複述一遍!」

對方不緊不慢地點燃煙,把這段台詞說了一遍。

「說得不夠熟練。再來一遍。」

因為自己無法拋頭露面,作為導演的七郎真是十分辛苦。

這個計畫就像精密儀器一樣,所有的演員都只知道自己出演的那一部分,如果告訴他們更多的事,就可能會在日後發生紕漏。但是若有一個齒輪或是一個螺絲出了問題,這個可以稱之為完全犯罪的全盤計畫就有立馬崩潰的危險……而且,由於犯罪的性質,也無法讓所有的演員全都在實際的舞台上進行綵排。

提高每個演員的個人演技是絕對必需的條件,像這樣將部隊分成幾個部分,在固定的時刻將他們聚集到固定的場所,還必須取得偉大的戰果,這也正體現出即是編劇家又是導演的七郎的苦心。

四天後的周六中午,陸續有人聚集到太田洋助的家中。

知道太田身份的鄰居們都戰戰兢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