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相的虛榮

從那日起,鶴岡七郎就開始在與帝國通運做交易的小公司中,尋找有沒有因資金周轉不靈而發愁的公司。

這是個連出名的大公司都在金融方面上氣不接下氣的時代,而做他們外包生意的公司,情況更加糟糕。數之不盡的公司早已是千辛萬苦,甚至奄奄一息了。

所以,憑藉著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的敏銳感覺,七郎不出一日就打探到了一個有力情報。有個叫鹿島精機的小公司一直向帝國通運提供油壓閘,社長鹿島詮藏現在想找地方貼現面額五十三萬日元的帝國通運的期票。

七郎通過一個金融掮客放出話,說帝國通運是一流公司,七郎的事務所能以稍高於銀行利息的價格給他們公司的期票貼現。

當然,不出七郎所料,苦於資金周轉的鹿島詮藏二話不說就上鉤了。

第二天,他們在七郎的事務所見了面。七郎只是看了一眼期票,就在他眼前摞起了四十九萬八千日元的鈔票。

「我也是靠這個做生意的,要收一個月百分之二的利息。可以嗎?」

鹿島詮藏已經從牽線搭橋的金融中介人口中得知了這一點,但他反而顯得很不安:「請問……不用收取調查費、手續費之類的費用嗎?」

「一分不收。我原來在太陽俱樂部的隅田社長手下幹活兒,在那家公司倒閉之後,得到金融王金森先生的指點,才領悟到要在金融上取得成功,就必須堅強、堅持、堅定。所以我決定今後只接一流公司的期票業務,並且儘可能地收取較低的利息。」

這當然是披著羊皮的狼所說的好話,但七郎的演技絕不拙劣,沒有從語氣、態度和神態中透露出一絲他的本意。

在戰爭時期制定並實行的戰時利息調整法在戰爭結束後仍然發揮效力,在這個法律中限定的最高利息是一年百分之二十,每月百分之二的利息即使讓警察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對依靠抓住法律的盲點和死角來進行連續詐騙犯罪的七郎而言,因表面的金融業被警察盯上是最大的禁忌,所以在做表面工夫的交易上吃點虧也是必要的。

對他的私下算盤毫不知情的鹿島詮藏十分吃驚。他本人是靠技術活起家的老實人,此時他的眼中泛起了些許淚光。

「哎呀,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今年已經五十九了,自己獨立開公司也已經二十七年了,說真的,我還真沒想到會有你這樣的金融業者呢。我已經知道每月百分之二利息這事兒了,但我以為實際上還要加上手續費調查費之類的,結果還是高利息呢。」

「都說真誠是做生意的最好方法嘛。如果我的做法合您心意的話,還請您以後多多惠顧。」七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淺笑,然後就忽然提到正題,「其實,我從帝國通運的某位董事那兒聽說您公司的產品品質優良。我自己嘛,如您所見,雖然只是個剛上手的小金融業者,但幸好和銀行方面多有接觸,說不定還能幫您融資……」

「請一定、一定多多幫助!」鹿島雙手撐在腿上,深深地鞠躬,對七郎不斷拜謝。

從常識來考慮完全是無法想像的事情,但七郎僅見了對方一面,就讓年齡近似自己父親的人心服口服了。七郎想,這就是金錢的魔力。

當然,說要介紹銀行給他融資自然是無法實現的大煙霧彈。只不過要與帝國通運作戰,今後還需要多次同這個人接觸並徹底加以利用。

當這位客人回去之後,隆子走到七郎旁邊,高興地說:「終於做成第一筆交易了,真是太好了。」

「這樣就能繼續給你發工資了。」七郎笑著回答,但隆子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是在擔心工資的問題。我只是擔心社長會不會像之前的公司里那樣做些不靠譜的事。按照您剛才的做法,金融業者就能幫助到別人。借錢的一方也很開心。真是太好了。」

這個女人還不知曉他的真正意圖。她曾被光一欺騙,還一度想要隨光一赴死,竟然還沒有失去孩童般的純真。七郎對她純真的心感到不可思議,同時還感到了悲哀。

「那明天為了慶祝,一起吃飯吧。我今天還有其他事,先回去了。」

他把帝國通運的期票放入包中,來到了附近的料理店。他在店裡給某人打了通電話,把他叫了過來。

約一小時後,一個頭髮斑白、四處張望的男人出現了,像是做手藝活兒的。

「又要印刷新股票兌換券嗎?」他壓低聲音問道。看來他就是在之前偽造北洋製紙股票券兌換券事件時也摻了一腳的印刷廠廠長。

「不,這次是光明正大的活兒。」七郎笑著從包里拿出期票。

「你能用同樣的紙張印刷出一模一樣的期票嗎?帝國通運這種大公司的期票和街上賣的期票不同,用紙比較特殊。」

對方接過期票,前前後後好好打量了一番,隨後露出技術人員獨有的自信笑容,說:「我能搞到這種紙張,就是價錢稍微貴一點。印刷起來也沒什麼難的。印刷完要怎麼弄?」

「之後的工序就交給我這邊吧。」七郎回以冷酷的微笑。

兩天後,七郎在一家名叫「不夜城」的舞廳里結識了伊達道美。

這個男人身材消瘦,感覺有點坐立不安。

按照七郎他們調查得來的相關情報,這個男人品行端正、成績優秀、身強體壯——簡直就像是從教科書里走出來的精英典範。年紀輕輕就在這種大公司坐到總社財務課長的要職,想必也是上層看中了他的才能吧。可能也正因如此,他好像不怎麼來這種地方。看著他被女人圍住,一邊喝著酒一邊坐立不安的樣子,七郎都不禁好奇,像珠枝那樣的戰後派放蕩女性怎麼會想和這種男人結婚。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和他一起來的部下。這個名叫川口護的男人比他老道多了。川口已經四十有餘,由於沒有學歷,上司還比自己年輕,作為一個財務課員肯定覺得不甘心吧。

在看到他那慾望深沉的大嘴和下垂的好色雙眼時,七郎就決定先從這個男人下手。

因為一開始就打算裝作是在店裡偶然相遇的,所以七郎在與他們交換名片後,只聊了些普通的話題,其他一字未提。

但七郎一直非常注意這兩人投向女人的視線。

當看到川口護把一個頗為豐滿的女人抱在大腿上、開始挑逗她晚禮服的胸口部位時,七郎不禁偷笑了起來。

女人終於也受不了他煩人的挑逗,起身走向洗手池。七郎追了上去,壓低聲音說:「晴美小姐,你是叫晴美吧?」

「有事嗎?」

女人剛一回頭,他就飛快得塞給她一萬的鈔票。

「這是什麼意思?」

「是小費。」

「哎呀,這可不行……我在這兒不能收的。」女人可能以為七郎對自己有意思吧,搔首弄姿地做出一副可惜的表情。

「總之你先收下吧。還有,你想不想再賺九萬?」

「一共……十萬?」

七郎從第一印象就覺得這女人可以用錢驅使,而且看來他的第一印象完全正確,即使光線昏暗也能看出她雙眼冒出貪婪的光。她貼近七郎的耳朵輕聲問道:「和你做嗎?」

「不。只要你給剛才那位客人做足全套服務就行了。讓他完全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使他成為你的常客——就要這般濃密的服務。」

「哎呀……」七郎說得過於直白,晴美不禁愣住了,「你是想要我出賣肉體嗎?」

「不,我是想買下你的愛情,不管那愛情是真是假,反正只要看上去像是真的就行了。」

「這麼說,你是個愛情掮客了?」女人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熟知這行內幕的九鬼善司曾經輕蔑地說過,舞廳女郎就是高級娼婦。反正七郎也不想追舞廳女郎,反而能大膽地開口。

「你這麼做是被那個人拜託了,還是想利用我做什麼交易?」

「你就當作是交易好了。如果你不願意,我就再去找其他的女人。反正這世上的女人多得是。」

自從隅田光一死了之後,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自己的想法開始越來越像他了。無論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如果他聽到別人說出自己剛剛的台詞,一年前的他肯定會反胃得想吐。

不過,一旦處於要完成一個巨大目的的立場上時,自己為了達成目的也變得不擇手段了。

「還真是拿你沒辦法……我還從沒見過你這麼強硬的人。」晴美無奈地低語道。

「那你願意做了?」

「我做。不過……」

七郎從口袋裡拿出九萬日元的支票,大大方方地塞到女人手裡。

晴美或許在洗手間里確認了支票上的金額吧,等她回到席位上的時候,面對川口護的態度中就已經帶著娼婦才有的膩人甜蜜了。

七郎一邊看著晴美的媚態,一邊觀察伊達道美對一個叫玲子的女人投去的灼熱視線,嘴角露出冷冷的微笑。

詐騙這種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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